這時,屋內的一部屏幕自動打開了,一個虛擬的男人頭像出現在屏幕上,向眾人點頭示意:“我是尤利烏斯。你們已經準備好了嗎?我要開始講述了。10年前,我的主人姬野臣先生已經患了老年癡呆症,他的大腦開始發生器質性的病變,出現了萎縮和腦內空腔,現代醫學對此並非無能為力,可惜人類的法律和道德卻不允許。因為……”他在屏幕上盯著主人的眼睛:“正如姬先生所信奉的,衰老和死亡是人類最重要的屬性,絕不能使其受到異化,更不能采用人造神經組織來修補自然人腦。我說的對嗎,我的主人?”
姬野臣顯然抱著“故妄聽之”的態度,這時他冷冷地點頭:“對,即使人造神經組織在結構上可以亂真,可它的價值同自然人腦永遠不可相比,就像再逼真的贗品也代替不了王羲之或梵高的真品。”
對主人的這個觀點,尤利烏斯隻是淡淡一笑,接著說下去:“那時基恩來同我商量,他說姬先生的巨著尚未完成,他不忍心讓姬先生這樣走向衰老死亡,但用人造腦組織為他治病顯然不能取得他的同意,於是他說服我對主人實施秘密手術,用他的健康腦組織替換主人已經衰老的腦組織。這次手術計劃延續10年,每天隻更換3000分之一。因為,根據醫學科學家的研究結果,隻要新嵌入的腦組織不超過大腦的3000分之一,原腦中的信息就會迅速漫過新的神經元,衝掉新神經元從外界帶進來的記憶,然後原腦中的信息會在一兩天內恢複到原來的強度,這種情形非常類似人體在失血後的造血過程。這樣循環不息地做下去,換腦的兩人都能保持各自的人格、思想和記憶。靈玉小姐到達這兒時,手術隻剩下最後兩次,為了做完手術,基恩隻好偷偷放走了太空艇。現在這個手術終於結束了,也取得了完全的成功,正如你們親眼看到的。”
姬野臣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你們不要聽信他的鬼話,我即使再年老昏聵,也不會對自己腦中嵌入異物一無所知。”
建明和靈玉交換著目光,靈玉苦笑著說:“尤利烏斯所說的可能是真的,我親眼看見了最後一次手術。現在,既然爺爺非常健康而基恩卻老態龍鍾,那麼他們就真的是在為爺爺治病而不是害他。對了,還有一點可以作旁證:前天我剛來就感到某種異常,但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剛才我才想起來,這是因為爺爺改掉了一些陋習,如說話時常常揚起眉毛,走路左肩稍高等,偏偏這些痼習都跑到了基恩身上!這說明他們確實已經換過腦,不過換腦後原來的記憶並不能完全衝掉,多多少少還要保留一些。”
姬野臣不再說話,他的目光中分明出現了懷疑,建明思索片刻,突然向尤利烏斯發問:“那麼,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用基恩的腦組織來更換?B型智能人的身體部件是隨手可得的商品,你們完全可以另外買一個B型人的大腦,那樣手術也會更容易。”
尤利烏斯微微一笑:“你說的完全正確,這正是我最初的打算,可是基恩執意要與主人換腦,即使這樣顯然要增大手術難度,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有意停下來讓人們思考,靈玉惶惑地看著建明,輕輕搖頭。建明多少猜到一些,但他也保持沉默,等尤利烏斯說出來。少頃,尤利烏斯繼續說:“我想基恩的決定有兩方麵的原因,其一是頑固的忠仆情結,他一定要‘親自’代替主人的衰老死亡。其二……”屏幕上的尤利烏斯頭像富有深意地微笑著,說:“基恩是用這種自我犧牲來證明B型智能人的價值,關於這一點就毋須多說了。”
靈玉和建明都把目光投向爺爺,又迅即溜走,不敢讓爺爺看見他們的憐憫目光。尤利烏斯說得夠清楚了,現在,這個固執的老人,這個極力維護自然人腦神聖地位的姬野臣先生,正是被B型人的腦組織延續了生命。從嚴格意義上講,盡管他仍保持著姬野臣的思維和愛憎,但他實際上已經變成他一向鄙視的B型智能人。
屋裏很靜,隻能聽見傷者輕微的喘息聲。
建明嚴厲地說:“尤利烏斯,你和基恩沒有征得主人的同意,擅自為他做手術,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完全非法的?按照法律中對B型人有‘危險傾向’的界定,你和基恩都逃脫不了被銷毀的命運。”
尤利烏斯笑道:“在我的記憶庫中還有這樣的指令:如果是涉及主人生命的特殊情況,可以不必等候甚至違抗主人的命令。比如說,如果主人命令我協助他自殺,我會從命嗎?”
何宇建明沉默了,RB基恩已經恢複過來,他艱難地掙起身子,用目光搜索到了主人,揚了揚眉毛想同主人說話。這個熟悉的動作使姬野臣身上一抖,目光中透出極度的絕望和悲涼,他猛然起身,決絕地拂袖而去。靈玉和建明尚未反應過來,基恩已經急切地指著他的背影喊道:“快去阻止他自殺!”
等兩人趕到書房,看見爺爺已經把手槍頂在太陽穴上。
靈玉哭喊著撲過去:“爺爺,爺爺,你不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