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我仰慕的一位科學家。但本文不是報告文學,人物情節均有虛構。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1990年6月22日,因為此後數月令人驚怵的日子是從那天開始的。那年,我14歲,姐姐文容16歲,爺爺文少博78歲,奶奶楚白水75歲。
離亞運會開幕還有整整三個月,在北京隨處可以摸到亞運會的脈搏,街上到處是大幅標語,高架橋的欄杆上插滿“迎接亞運”的彩旗,姐姐和我的學校裏都在挑選亞運會的自願服務人員,公交車司機在學習簡單的英語會話。隻有爺爺遊離於這種情緒之外,仍是獨自呆在書房裏埋頭計算。那天早上,奶奶比往常起得更早,做好早飯,拿出一套新衣服讓爺爺穿上,昨晚她已逼著爺爺去理了發。她端詳著穿戴整齊的爺爺,笑道:“喲,這麼一打扮,又是一個漂漂亮亮的老小夥兒啦!”
姐姐和我都起哄,說爺爺真漂亮,爺爺帥呆啦!爺爺像小孩子一樣難為情地笑著:“爺爺老啦!”爺爺確實有點兒“老還小”的跡象,笑起來像小孩一樣天真。他在生活瑣事上一向低能,現在更離不開奶奶的照顧。爺爺生於豪門望族,當年的文家二少爺也曾是風流倜儻,自他從英國留學歸來便選擇了一項最艱苦的職業——地質勘探。五十年的風雨已經徹底改變了他的氣質,現在,從外貌看來,他更像偏遠農村的鄉村老教師。
爺爺馬上要去位於複興路北的國家地震局(我去過那裏,是一幢能抗7級地震的大樓)作報告,報告的具體內容爺爺對我們嚴格保密,他一向嚴格執行《地震預報條例》的規定。不過據我猜測,這次報告很可能涉及亞運會期間的震情。
別人開玩笑說,我家實行隔代遺傳。爺爺是國內著名的地質學家,國內幾個大油田的發現都有他的功勞,就連他的學生中還很有幾個中科院院士呢!奶奶是有名的醫學生物學家,中國消滅了天花和脊髓灰質炎病毒,就有她很多的心血。可惜爸爸那代人沒能繼承他們的衣缽,不過這個傳統讓我和姐姐接續上了。雖說在1990年說這話還嫌太早,但至少在我和姐姐的學校裏,我們已是有名的地震和病毒小專家了。
我父母常年在外地(大慶油田)工作,自從爺爺奶奶退休並定居北京後,我和姐姐就一直住在爺爺家裏。那時爺爺還沒有搬家,住在平安裏的一所小四合院裏,房子十分破舊,下雨時首先要用雨布遮蓋爺爺的那台286電腦,然後收拾滿桌滿床的大部頭書籍:地震學、世界地震帶掛圖、古地磁學、地球固體潮、二十年中國地震台網觀測報告彙編、病毒學、醫學免疫學、血型血清學和幹擾素治療……爺爺奶奶似乎比退休前還忙,尤其是爺爺,每天埋頭於電腦前認真地計算著。夏天,破舊的紗門擋不住蚊蟲,他幹脆弄兩隻水桶把腿腳泡進去,一來防蚊叮,二來降溫。冬天時房子裏麵冷得像冰窖一樣,他把一隻小火爐放在桌邊,手若凍僵了,就放在火上烤一會兒。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石油物探局專門為爺爺配置一台取暖鍋爐為止。
那時,常常有他們的學生來這兒探望或請教,他們先站在天井裏大聲問好,然後再進屋。凡是爺爺的學生,都是稱呼老師、師母好;凡是奶奶的學生,則是稱呼文老師、楚老師好。我和姐姐發現了這條規律,常躲在一旁驗證,百試百靈。
我和姐姐並沒有刻意地去繼承爺爺奶奶的衣缽,但他們的知識不知不覺地就傳給我們了,因為這些知識一直彌漫在空氣中,潛移默化地滲入到我們的血液中。比如,姐姐經常流利地告訴其他同學,病毒都是采用超級寄生和利用被攻擊細胞的核酸來繁殖的,所以,任何藥物包括抗生素對病毒基本是無能為力的,隻能依靠人類在千萬年進化中產生的特異免疫力,疫苗的作用則是喚醒和強化這種免疫力。不過,人類對病毒的戰爭已經取得裏程碑式的成功,天花病毒已經全殲,脊髓灰質炎病毒的全殲已經提上日程。為什麼先拿這兩種病毒開刀?因為它們隻寄生於人體,沒有畜禽的交叉感染渠道。現在,中國衛生部正在部署圍剿脊髓灰質炎病毒的大戰役,將從1993年開始,連續數年對八億兒童進行免疫。奶奶雖然已退休,衛生部的轎車仍然常來把她接去,參加某個重要討論。姐姐笑著對奶奶說:“奶奶,別把韃子殺完了,留兩個給孩兒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