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敢在她麵前提起雨璿!
孫立恒臉色也有點發白。他攥緊了拳頭,眼神閃躲,像是有些不敢與她對視。就是這一瞬,如同蒼鷹收起了利爪,威嚴不容侵犯的父親竟也流露出老態和軟弱。她想起大半年前,她在醫院看到他,那時的他就是這樣,讓她生出無限愧疚和痛悔。
閉上眼睛,她忽然卸下一切武裝,疲憊無限,“不,您沒有害死她。是我,害死了她。”她悲涼地笑了,“您頂多算是幫凶,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廷雅!”
孫廷雅笑著說:“我是凶手,所以我會有報應的。我一直在等我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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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廷雅走在街上。孫立恒還在酒店,她不想和他同處一室,索性自己出來。原來外麵已經是黑夜,七月的北京那樣熱,她想起那天晚上也是這樣,她孤身一人奔跑在上海的街頭。
那時候,她已經和爸爸鬧翻整整一年。這一年裏,少峰的工作總是不順利,一開始計劃的去別的地產公司也好,轉行做金融也罷,通通成了空話,他居然找不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工作,連她也被公司開除。最後他們沒辦法,隻好找那種有苦又累、工資還很低的初級小文員,交完房租連生活都成問題,不得不搬到了更便宜的街區。
可兩個人都沒有抱怨。這是自己的選擇,哪怕現實如大火灼燒,也能握著彼此的手一起應對。他們甚至決定,既然上海不好待,那就去別的地方好了,孫立恒的手總不能覆蓋全中國。
但他們沒有想到,這把火也燒到了雨璿身上。
雨璿付出極大心血的工作,連除夕夜都飛去日本加班,就為了能在兩年後得到那個夢寐以求的職位。可是和陳少峰一樣,她也在心願實現的前夕收到消息,自己被公司開除了。
那天的場景她不敢去回想。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心知肚明誰在幕後推動,雨璿帶著行李回來,一直默默收拾不說話。她心裏忐忑,試著去拉她的手,卻被猛地甩開。
她嚇了一跳,雨璿的眼神從來沒有那麼冷,她諷刺道:“夠了沒有?這場鬧劇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她愣住。雨璿臉上笑容瀲灩,她這樣笑時總是很美,卻也如尖刀般閃爍著冰寒的冷光,“小雅,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一直忍著沒說,但是差不多了吧?你和我哥哥根本沒有可能。看看你們住的地方,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真的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淒慘嗎?放自己一條生路不好嗎?”
她說不出話。雨璿的每句話都狠狠紮在她心上,讓她連嘴唇都白了。
陳少峰想阻止她,陳雨璿卻忽然調轉槍口,厲聲道:“她糊塗,不撞南牆不回頭,是因為她隨時可以回頭,你又憑什麼?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你拚了命往上爬想證明自己,也沒有可能!她是千金大小姐,你高攀不起,不要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陳雨璿!”
“你現在還要跟她走,你要逃去哪裏?我們千裏迢迢來上海,不是為像條喪家犬一樣活著!你要爸媽死不瞑目嗎!”
“啪!”
陳少峰揚手一掃,一盞台燈砸到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
然後就是安靜。
像是一幕大戲到了高|潮,卻被強行掐斷。房間裏靜得能聽到呼吸的聲音,孫廷雅站在那裏,幾乎不敢看他們。她理解雨璿的每一個字,她和少峰都那麼不容易。無父無母的孤兒,一步步在這座城市站穩腳跟,不像她,生來就在富貴錦繡堆裏。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他們的負累。
陳雨璿頓了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臉。她忽然一笑,像終於看透什麼,丟下一句“冥頑不靈”就衝出了家門。
陳少峰沒有動,渾身僵硬若石雕。他從來沒有對雨璿發過脾氣,他們是相依為命的兄妹,是彼此最親近的人,他原本連對她大聲說話都舍不得。
孫廷雅蹲下來,看到地上的琉璃碎片。這台燈是她們從宿舍帶出來的,大二時她和雨璿一起去家具城挑選,之後整整陪了她們整整三年。雨璿還曾經調侃,這是她們多年友情最好的見證。可是現在,它卻變成了碎片,晶瑩剔透,閃爍著刺眼的光。像他們支離破碎的人生。
她忽然站起來,頭也不回跑了出去。外麵是沉沉黑夜,她不知道雨璿往哪個方向去了,但她確定自己要找到她。他們住的地方太偏僻,四野寂靜,連路燈的光都透出荒涼。她終於看到了雨璿,蹲在馬路中央,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像是在哭泣。
她走過去,拉住她的手。雨璿抬起頭,眼眶通紅、滿臉憔悴,她這才發現她瘦了好多,原來這一年飽受折磨的不止她和陳少峰,雨璿早就跟他們一起在烈火裏熬著了。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隻是不斷重複,“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