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製內外

作為一段不可複製的曆史,計劃經濟已經從中國人的生活裏消失了。

今天,我們雖然還能偶爾看到“計劃經濟”這個詞,但和許多存在過而又消失了的事物一樣,它隻存在於記載與記憶當中。但人們必須承認的是,強大的計劃經濟體製,曾經如同一台結構嚴密、全麵封閉的機器,主導著一個國家的經濟運行。

就在本書一係列故事即將發生的1984年,計劃經濟這台機器還在隆隆作響,繼續著它的運轉。不過,在過去的幾年裏,巨變卻已經發生。這個變化,並沒有發生在城市裏,而是在一個偏僻的廣東小鄉村。

1979年,在鄧小平的直接幹預下,在政治高層中討論了一段時間的“經濟特區”悄然走向現實。這一年的1月,在臨近香港的寶安蛇口公社,建立了中國第一個工業開發區。半年之後,深圳特區開始建立,1980年,珠海與汕頭也被辟為特區,特區內允許華僑、港澳商人直接投資辦廠,改革之風自此一路北上,開放之勢再不可當。

特區的特別之處,就在於內地的工廠都是國家投資建立;而在特區,卻允許外來資本投資建廠。起初政府隻允許“三來一補”,也就是讓外資利用國內勞動力,對進口原料進行加工再返銷國際市場,後來政策逐步放開,也允許這些產品進入內地銷售。

這個政策帶來了很好的贏利機會,所以極大地吸引了國外資本的進入,成為南方工業興起的主要模式。當時港台商人一時之間幾乎把幾個特區都擠滿了。有資料記載,當時港商在深圳辦廠,因為要與香港那邊聯係,所以深圳隻要有公用電話的地方,都會排起幾百米的長隊。為這件事,深圳特區政府的官員們每次開會都朝郵電局局長發火——因為通信跟不上,很多外商投資的機會都丟掉了。

在此後四五年的時間裏,幾個沿海特區表現出空前的發展速度,到1983年,深圳特區的工農業總產值,比特區成立前的1979年增長了10倍。1984年的早春,鄧小平來到廣東,隨後馬不停蹄地走遍特區,並留下了“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這樣的題詞,這在民間和媒體上,被稱為“鄧小平南行”。很明顯,這位政治家是在用行動,表明自己對特區與改革的支持。

鄧小平南行所帶來的改革熱情,出乎人們預料。在他離開廣東後的第二個月,中共中央做出決定,宣布向外國投資者開放14個沿海城市和海南島。最終形成了沿海全境開放的格局。

因為擁有寬鬆的商業氛圍和對外開放的窗口效應,特區吸引了大量的資本,一下子帶動了基建,使當時的廣東全境都成了一個大工地。外資在特區內投資建廠,政府則在城市裏建寫字樓,出租給外資企業當總部;甚至很多村鎮都忙著蓋廠房——有大資本的外資企業當然可以自己蓋樓,但那些資本不大的小企業來了,就隻能租本地人蓋的廠房了。在當時,沿著廣東境內的西江、北江和東江逆流而上,就可以看見沿江農村成片建設中的標準廠房。

密集的工程建設,帶來了對各類原材料的廣泛需求。這個突然出現的需求,是國家高層始料不及的,在過去5年裏,改革的設計者們一直把重點放在製度變革和資本引入上,卻忽視了商品流通環節上已經出現的困局。

在當時,中國仍是一個典型的計劃經濟成長模型,民營資本還非常弱小,無力大規模製造商品;外資企業對中國市場則保持觀望;所以絕大多數的社會商品,仍然是由國營或集體所有製工廠生產和製造出來的。但在計劃體製下,所有的物資生產和分配,都由國家來調控。各生產企業在采購、定價和銷售上,並沒有自主權力。它們就像是一個個大車間,共同構成了一個高度集中、全麵封閉的運行體係。

我們隨後就會看到,隨著改革的進行,剛性的計劃經濟體製在日益市場化的環境下,開始一點點暴露出它的不合理性,一些已經沿襲多年的規則,不得不發生變化,乃至於最後土崩瓦解。在這個過程中,一些企業和個人的命運,由此發生了變化。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1984年的廣東汕頭,一個名叫吳開賢的采購員在汕頭電氣控製設備廠工作了十多年後,走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關鍵點上。

特區帶來的機會

吳開賢與電氣行業發生聯係,既是70年代那段特殊曆史時期的安排,也是他個人選擇的結果。

1969年的中國,還處於“文革”的高潮階段。各地政府對於毛澤東思想的宣傳都很重視,紛紛成立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於是,剛剛高中畢業的吳開賢,因為有演奏樂器的特長,馬上被吸收進了汕頭市紅衛區的宣傳隊,不必像潮汕地區的同齡人一樣到海南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