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三天的下午,維杉又到少朗那裏閑聊,那時已經差不多七點多鍾,太陽已經下去了好一會兒,隻留下滿天的斑斑的紅霞。他剛到門口已經聽到院子裏的笑聲。他跨進西院的月門,隻看到小孫和芝在爭著拉天棚。

“你沒有勁,”小孫說,“我幫你的忙。”他將他的手罩在芝的上邊,兩人一同狠命地拉。聽到維杉的聲音,小孫放開手,芝也停住了繩子不拉,隻是笑。

維杉一時感著一陣高興,他往前走了幾步對芝說:“來,讓我也拉一下。”他剛到芝的旁邊,忽然吱呀一聲,雨一般的水點從他們頭上噴灑下來,冰涼的水點驟澆到背上,嚇了他們一跳,芝撒開手,天棚繩子從她手心溜了出去!原來小沅站在水缸邊玩抽水機筒,第一下便射到他們的頭上。這下子大家都笑,笑得厲害。芝站著不住地搖她發上的水。維杉躇躕了一下,從袋裏掏出他的大手絹輕輕地替她揩發上的水。她兩頰緋紅了卻沒有躲走,低著頭盡看她擦破的掌心。維杉看到她肩上濕了一小片,暈紅的肉色從濕的軟白紗裏透露出來,他停住手不敢也拿手絹擦,隻問她的手怎樣了,破了沒有。她背過手去說:“沒有什麼!”就溜地跑了。

少朗看他進了書房,放下他的煙鬥站起來,他說維杉來得正好,他約了幾個人吃晚飯。叔謙已經在屋內,還有老晉,維杉知道他們免不了要打牌的,他笑說:“拿我來湊腳,我不來。”

“那倒用不著你,一會兒夢清和小劉都要來的,我們還多了人呢。”少朗得意地吃一口煙,疊起他的稿子。

“他隻該和小孩子們耍去。”叔謙微微一笑,他剛才在窗口或者看到了他們拉天棚的情景。維杉不好意思了。可是又自覺得不好意思得毫無道理,他不是拿出老叔的牌子麼?可是不相幹,他還是不自在。

“少朗的大少爺皮著呢,澆了老叔一頭的水!”他笑著告訴老晉。

“可不許你把人家的孩子帶壞了。”老晉也帶點取笑他的意思。

維杉惱了,惱什麼他不知道,說不出所以然。他不高興起來,他想走,他懊悔他來的,可是他又不能就走。他悶悶地坐下,那種說不出的窘又侵上心來。他接連抽了好幾根煙,也不知都說了一些什麼話。

晚飯時候孩子們和太太並沒有加入,少朗的老派頭。老晉和少朗的太太很熟,飯後同了維杉來到東院看她。她們已吃過飯,大家圍住圓桌坐著玩。少朗太太雖然已經是中年的婦人,卻是樣子非常的年輕,又很清雅。她坐在孩子旁邊倒像是姊弟。小孫在用肥皂刻一副象棋——他爹是學過雕刻的——芝低著頭用尺畫棋盤的方格,一隻手按住尺,支著細長的手指,右手整齊地用鋼筆描。在低垂著的細發底下,維杉看到她抿緊的小嘴,和那微尖的下顎。

“杉叔別走,等我們做完了棋盤和棋子,同杉叔下一盤棋,好不好?”沅問他。“平下,誰也不讓誰。”他更高興著說。“那倒好,我們辛苦做好了棋盤棋子,你請客!”芝一邊說她的哥哥,一邊又看一看小孫。

“所以他要學政治。”小孫笑著說。好厲害的小嘴!維杉不覺看他一眼,小孫一頭微鬈的黑發讓手抓得蓬蓬的。兩個伶俐的眼珠老帶些頑皮的笑。瘦削的臉卻很健碩白皙。他的兩隻手真有性格,並且是意外的靈動,維杉就喜歡觀察人家的手。他看小孫的手抓緊了一把小刀,敏捷地在刻他的棋子,旁邊放著兩碟顏色,每刻完了一個棋子,他在字上從容地描入綠色或是紅色。維杉覺得他很可愛,便放一隻手在他肩上說:“真是一個小美術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