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觀念?”
“什麼觀念?中國幾千年的孝道!現在整天就知道打遊戲瞎搞。你爺爺多大年紀?”
“七十啦。”
“七十?要是我爺爺不死,都差不多一百二十歲了。”他嘴裏念叨著,肥大的屁股扭了扭爬上車,繼續說,“不過他死了,跑去湖南打野豬,被自己開槍給崩死的。他上了彈藥,開了槍,沒響,就去瞄槍眼。沒人知道他為什麼要去瞄槍眼。這就是命。”
我想說開翻挖掘機就是我的命,但我沒說。
“你他媽傻站著幹嘛?上車!”
我繼續裝得像個又可憐又傻的笨蛋似的爬上車。車前擋風玻璃髒得跟阿拉伯人的腳丫子似的,我的小鬆挖掘機就絕不會這樣,前窗玻璃我每天都擦兩遍。我真想給他擦擦玻璃。
“到哪去?”
“你是去市裏嗎?”
“到市裏。”
“我到黃金廣場。”我說。
“不到黃金廣場,不過經過八一街,就捎你到那吧。”
“謝謝你啊,阿叔。”
我真後悔說了這句話。他剃了一個鐵板一樣平頭,滿臉橫肉,但聽了聲“謝謝”,他就開始難為情,不再說話了。有時候真的不要輕易說什麼“謝謝”,尤其是對男人,你謝他,並不一定要說出來。我們就這樣在柴油機的“突突”聲中前進了十分鍾。打破沉默的還是豬八戒背媳婦,打電話的還是王誌強。這次他沒再掛掉電話讓我打回去。他不停地問怎麼開翻的。
“開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你就這樣幹活的?那種坡你也能開翻?”
我冷靜地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已經翻了,這件事我會跟張胖子說。”
“你說?你怎麼說?你死定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死定了,不用你提醒。你給我閉嘴就好。”
“你當我傻啊!機器被你開成個龜樣你叫我閉嘴?你他媽在哪?什麼聲音這麼吵?”
“我在車上。”
“什麼破車?”
“你管什麼破車。”
“跟我說說,怎麼開翻的,那種地方你是怎麼給我開翻的。”
“不知道怎麼翻的。現在說怎麼開翻的還有意義嗎?都已經翻了,難道還能倒回去。你是成心看我笑話的吧?”
“看你笑話我就會給你打電話嗎?”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翻。爬坡時明明都好好的,好像有一塊大石頭,但也不是很大,就他媽有一點點大…我不想說了,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吧!胖子那邊,我會跟他交代。”
“我是瞎子嗎?我他媽不是瞎子,你讓我怎麼當不知道?你讓我怎麼跟老板交代。‘哦,我他媽眼瞎,找了半天什麼都沒找到,沒接到人,挖掘機翻在地上也沒看到’——我這樣說有問題嗎?我看過了,油箱沒漏油,機械臂也沒什麼問題,好好跟張老板認個錯,他會放過你的。你他媽不該一出事就跑得沒影兒,你還是男人不?我現在就問你,還是不是男人?”
“我很煩。你想怎麼辦就這麼辦吧,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你在哪?”
“我要跑了,不跑張胖子肯定要揍死我。”
“你跑哪去啊?跑得過初一,跑不過十五,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趕緊給我滾回來!老老實實滾回來!老板最多罵你一頓,以你師傅跟他的交情,他不會拿你怎麼樣的。你他媽真丟你師傅的臉。要是我有你這麼個徒弟,我都一巴掌呼死你。”
我的挖掘機師傅跟張胖子是有點交情,好像是說他們喜歡過同一個姑娘,但那姑娘同時把他們倆都拒絕了,他們因此在青春期形成了一種頑固的難兄難弟情誼。我都不想把這件事告訴我他,我寧願讓張胖子揍一頓。想到我師傅,我簡直煩得要命。他總覺得我挺有天分,不僅是在開挖掘機方麵,還有其他方麵,比如我懂一點修電腦他就覺得我是個電腦天才,我懂一點微積分他就認為我能應該去上大學——我他媽才不去上什麼大學。他還說我開挖掘機比他其他徒弟都穩當,結果卻穩當到四腳朝天了。我真不忍心讓他失望。我早就想告訴他我自始至終都是個沒用的蠢貨,我隻是沒忍心。張誌強用這一招,真夠無恥的。
我說:“你別跟我扯我師傅,我這事跟我師傅沒關係。我會給張胖子一個交代,我是說真的,不過,我也不會等他來揍我。我他媽真的煩死了。不說了,煩。”
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平頭司機正盯著我,他看了我好兩次,有什麼話想說,就是沒說出口。過了半分鍾,他終於說:“你剛才那個鈴聲哪裏弄來的?就是剛才接電話時的那個‘昂——昂——昂——昂昂昂’。”
“‘昂——昂——昂——昂昂昂’?哦,豬八戒背媳婦,從電腦上拷過來的。你手機有藍牙嗎?我發給你!”
他掏出手機給我。
“藍牙,我不清楚,沒用過,你給我瞧瞧。”
我弄了一會兒連接了藍牙,把豬八戒背媳婦傳到他手機中。
“要不要給你設置成手機鈴聲?”
“好,就設置成手機鈴聲。”
設置完我把手機還給他。
“給我打個電話試試。”
他告訴我號碼,我打他電話,接著“昂——昂——昂——昂昂昂”開始了。他笑得平頭都有點歪了。就在這時,車底傳來一聲悶響,車子歪向左側朝護路楊樹撞去。我敢說,要是他踩刹車再遲一秒鍾,我們倆起碼有一個得撞個半死,不會一動不動死翹翹,而是會暈乎乎得爬起來大喊救命那種半死不活。車停下來,我嚇得全身冷汗。平頭跳下車,我跟著下去。場麵夠險的,前輪左側離公路排水溝不到十公分,就是說,我今天差點翻兩次車!我簡直成了特麼的翻車專家!
“爆胎了
“怎麼會爆胎呢?”我傻兮兮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