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風中花 下(1 / 3)

風中花落瓣一

“陛下,既已是昨日,又何必再放置於心間,念念難忘?”胡嬤嬤端來暖壺為他倒上一杯熱茶,遞到百裏赫雲手中。

百裏赫雲接過之後,輕輕品了一口,目光微微掠向窗外,靜靜地看了許久,方才淡淡地輕笑:“若此生已老時,許方能將一切盡忘做杯中酒,祭在墓前,了卻身前事罷。”

胡嬤嬤一愣,看著百裏赫雲在天光下略顯的蒼白的容色,心中大痛,眼眶微紅,顫抖的手握緊了手裏的暖壺,卻也笑道:“陛下就是愛說笑,您還年輕著,終歸是有大把的時光來看這天下太平。”

百裏赫雲沒有說什麼,隻是淡淡一笑,垂下眸子來,目光落在窗邊的一隻精致的琉璃瓶上,裏麵插著一隻梅——細細的烏杆上斜斜開著幾朵小小的花,上好的軟輕羅做的花瓣薄如蟬翼,仿佛還有露珠的痕跡,邊上兩隻嬌嫩的花骨朵,仿佛在海風中輕輕晃動了下,便有淡淡幽幽的香氣會隨風飄來,浸人心脾。

他伸出指尖,輕柔地撫摩過那花瓣,眸子裏多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深沉之色:“若是,上蒼真還能允我有時光漫長,也許,說不得這天下就真的未必太平了。”

紅顏一笑,堪傾國。

胡嬤嬤看著那梅,一僵,神色間似悲似喜,也不知在想什麼,遲疑著道:“陛下,若是您真的想要她,咱們何不設下陷阱,誘她來此,反正……。”

“嬤嬤,我覺著腹中有些餓了,且去給我端點吃食來罷了。”百裏赫雲忽然柔聲打斷了胡嬤嬤的話,吩咐道。

看著自家主子麵上那種淡然神色,胡嬤嬤心中歎了一口氣,隨後便也不再提起那話題,隻點頭笑道:“難得陛下今日胃口好,老奴這就去端點好粥來,今早才得了最新鮮的大瑤柱,熬下了好粥。”

等著胡嬤嬤離開去端粥,一道沉默的身影不知何時卻出現在了百裏赫雲身後,看著百裏赫雲道:“陛下,胡嬤嬤說的沒有錯,您是西狄的帝王,想要一個女子,有什麼問題,而那人現在在咱們手上,您如果願意,完全可以做到讓她成為您的人,甚至……。”

“甚至生下我的繼承人,是麼?”百裏赫雲漫不經心地將那些放在窗台邊晾曬的碎貝殼鐲子慢慢地撿入盒子裏:“然後再讓那個孩子成為下一個不得母親寵愛的孩子?讓他在宮中朝裏掙紮,手中染過無數的血腥,卻發現原來得到的,也許從來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長日看著他的背影散發出少見的冰冷莫測氣息,便不敢再言,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說陛下是穩重而溫和的人,但是卻覺得陛下比誰都冷酷,尤其是在對待他自己上,克製、容忍、理智到冷酷。

百裏赫雲卻沒有再多說,隻是轉了個話題道:“是了,海冥王明日就要回航,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長日遲疑了一會,輕聲道:“回陛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隻是……珍珠郡主,領著人去了輕車巷。”

“輕車巷?是海冥王船要停靠的碼頭,她要去接皇叔?”百裏赫雲一頓,挑眉問。

“是,郡主說她要去接海冥王,而且她還要直接出海去接,順便在雲岸登陸,去雲岸海神廟為西狄祈福。”長日微微顰眉,頓了頓又道:“老王爺攔不住她。”

百裏赫雲聞言,眸中閃過幽幽銳色,隨後卻輕笑了起來,懶洋洋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那丫頭,素來是個任性的,與素兒不相上下,隻聽我那皇叔和母後的話,老王爺雖然是她父親,卻一貫寵著的,珍珠會怕他才是怪事兒,既然她想去接王叔就接罷了。”

“這……。”長日遲疑道:“但是太後娘娘和十二皇子那裏,怕是不好交代。”

畢竟誰都知道,太後娘娘有意將珍珠郡主嫁給十二皇子,如今,珍珠郡主分明卻是對海冥王用上心了。

“就這麼著罷,母後的事兒多一點……。”百裏赫雲微微闔上眸子,勾了勾唇角:“便也沒那麼多精力插手她不該插手的事兒了。”

“是。”長日點頭。

他是知道陛下打算把珍珠嫁給海冥王的,以鞏固海冥王的忠心,但是太後娘娘一向在涉及到素兒皇子的事兒時,就有些不太講道理。

何況,太後娘娘是絕對要扶持素兒皇子的,自然不允許珍珠郡主嫁給海冥王這麼一個……來曆不明,不得她控製的王爺。

“是了,北國那邊,有些日子沒有消息了。”百裏赫雲看著自己手中精致的梅花,忽然道。

長日想了想,才道:“那是因為那邊傳來消息,千歲王妃最近上秋山祈福去了,寧王暫領全部政務,沒有太多

”寧王暫領政務,秋山祈福?“百裏赫雲忽然停住把玩梅花的動作,迅速地抓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是。“長日恭敬地道。

百裏赫雲眯起眸子轉向遼闊的海麵,看著遠處波光粼粼,沉思了起來。

一刻鍾之後,他忽然道:”去,加強所有與天朝關口的戒嚴監視,但是一切都要暗中進行,留意一切異常人士,並且派人跟蹤監視,若是有女子……不……看著似陌生的年輕並且略紮眼的男子,都要仔細篩查。“

長日一愣:”您這是……。“

百裏赫雲拿起手中的梅花,輕嗅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也許,我很快就能再見到那朵北國的梅了。“

終於等不下去了麼?

長日忽然若有所悟,不由一驚:”您是說千歲王妃她會潛伏進西狄,但是咱們正在準備海冥王的婚事……。“

百裏赫雲垂下眸子,微微彎起唇角:”誰知道呢,那朵梅,說不得就是成了精兒的,若不然,怎麼總在這節骨眼上要來。“

海麵的波瀾重疊,細碎的陽光從層層疊疊的雲霧中落下來,在海麵上落下無數的碎金,讓海麵上籠了一層淺淺的金色霧氣。

也讓百裏赫雲的心情,莫名地鍍上一層愉悅的金色。

他的手輕輕地擱在左胸。

多久都沒有這種愉悅與期待的心情了。

從那日,梅林別過她之後,抬手掠過她的鬢邊,留下暗香一抹。

這顆心便一直都沉寂著,直到今日。

不過,這可不是什麼太妙的事情,尤其是對他而言。

百裏赫雲自嘲地彎起弧度優美的唇角。

因為,那朵梅。

雖然散發著迷惑人心的芬芳,卻……並不是為他。

風中花落瓣二

”父皇,那是誰?“

他茫然的看著那一幅巨大的等人身高的畫卷懸掛在那無人能進入的閣樓間,畫上的女子,已不能用言語形容,美得如天地間最燦爛鮮嫩的朝露,又或者海市蜃樓間的那一抹燦爛雲霞或者飄渺霧氣。

高大的男子背對著他,伸手,靜靜地撫摩過畫卷,畫卷的角落翻卷起來,顯示出他時常撫摩這幅畫卷,許久才淡淡地道:”是劫數,一生不能度的劫,若有一日,你遇到這樣的女子,便會明白,若有可能,或者殺了她,你會成為一個最好的帝王。“他有些懵懂地看著那幅畫卷,看著父皇的背影,在那一瞬間,仿佛瞬間就蒼老了,一身的滄桑。

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那畫裏的絕世美人竟是父皇的小姑姑。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無法言述的秘密與無可奈何的苦澀,即使那個人是帝王。

隻是當年的自己彼時尚且不明白,直到多年後,在北國的漫天大雪中,他靜靜地坐在小爐的前,看著對麵的少女,麵容被爐裏的火光印照出淡淡的飛霞,一雙明媚靈動的眸子在火光中閃耀著嫵媚卻又不可捉摸的光芒,一身黃衫,宛如搖曳風雪中的枝頭梅。

那是和南國明媚嬌豔陽光下的大麗花全然不同的美,隻在雪中才能詮釋的美。

他忽覺在大雪紛飛的冰涼之中,想起當年父皇的那句話。

他微微眯起眸子,忍不住唇角微微翹起,陡然明白,原來,如此。

離開炎熱的南國,來到寒涼的北國。

不光是解開年少時候對先祖們對北國執念的疑惑,也遇到了他原本以為在自己短暫而蒼茫的生命中的劫。

是劫,也是此生的圓滿。

這樣,極好。

……

百裏赫雲垂下眸子,微微地揚起唇角。

隻是,不知離別時候,送他梅花的那少女如今會變成什麼模樣,在他將那個男人從她身邊強行剝離之後。

雖然,費了不少功夫,設下的這個陷阱將那個世間最危險的男人困住,也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但是除了能完成自己的計劃之外,他也很期待能看見她的樣子。

可會因此難過,痛苦,可會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