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終於開始做自己(1)(1 / 3)

小宇宙

旅居香港的Monica是朋友的朋友,不曾見麵前聊過幾句,後來她回上海送我一隻她製作的碗當見麵禮,暗青藍色的釉,有一條薑黃近枯的邊。她說拿來盛一碗麵,剛剛好。我道謝收下,默契地笑。

一個人住久了,會掌握很多尺度,比如說無論用多大的鍋做麵條吃,倒出來都正好是一碗。

“你過著我夢寐以求的生活。”不知底細的人曾在我的微博和Instagram上這樣說。

我對人生沒有計劃,沒有細數得到了什麼,所以也不知道夢寐以求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

直到開始失眠,它和稀少但是重複的夢境同時降臨。我夢寐以求的正是“夢寐”本身。試了幾種藥都無效,但誤打誤撞之間,發現自己在旅途中睡得最熟。尤其是前往非旅行熱門地點的商務人士居多的國際長途班機,因時區變換而跳脫時間限製的我,總可以在飛機離開跑道前睡過去。客途也同樣好睡,那次從達拉斯音樂廳的聽眾席裏醒來,某鋼琴家正在彈舒曼的《夢幻曲》,驚覺自己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樣安穩。還有,達拉斯的音樂廳真冷啊。

有個德語單詞是Fernweh,無法翻譯成對應的中文詞語,意思是迫切想要去遠方,對從未去過的陌生之地心懷鄉愁般的痛楚眷戀。所以我就到處周遊。

那次去犬山城當然是為著櫻花滿開,卻在停車場角落遇到株珍珠貝色的椿,雖寫明名為“袖隱”,總覺得她更像川瀨敏郎在《一日一花》中說的“沙羅雙樹”。別人在拍累累墜墜的櫻花,我蹲在暮色中看這株山椿,起身的時候,發現從此見山不是山。

斐濟群島中有一個島叫SAWUSAWU,那邊的海灣產珍珠。夜潛回來,已取下麵罩準備攀上碼頭的木棧道,結果體力不支,腳下打滑嗆了口水,潛下水去清洗口鼻的時候,發現水下是隻巨型的貝殼。在手電的微光下,它的殼裏藏著一個紫色的變幻莫測的宇宙。她不言不語看著我,我呆愣片刻回到岸上,沒有與別人提及。

如果仔細想,還是會有尚未用文字記錄下來的細節。那些並未被忘記隻是不再記得的片段。

定義我們的,除卻那些無法抑製的激情,還有這些無聲但閃亮的片刻。但加西亞·馬爾克斯曾說:“生命中曾經擁有的所有燦爛,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

初春的泰國南部海,我遊過鍾乳石林立倒掛的洞穴,波光隱去後一片黑暗,劃水的聲響在空蕩中回響,遊過數十米後,豁然開朗,內裏是一片淺灘,四麵懸崖。我仰麵躺在水裏,潮汐漸湧,記憶也被帶回,才想起曾在七年前來過這個岩洞。

距離我正式開始到處旅行,已經過去七年。時光倒轉,不管當初猶豫的時候是否做過別的選擇,我想最終也會走向這同一個方向。這無關運數的神秘,而有關更簡單的答案:性格。它是密室裏混沌執拗的困獸,生來盲目無明,卻有天性能執著於自己的本心。

那一年失戀,後來寫了本遊記,把自己的心情和杜撰的情節都放在一起。失去音信數年之後,我們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樣交談,他說有人碰巧和他說起這書來,他發現自己成為書中人物的刹那,覺得時間已過千萬年那樣久長。

如果過去重來一次我也未必會更好地愛他。我們責怪一個人,多少是帶著希望對方醒悟改正的心。若我永不責備,那不是說我永不原諒,而是真的沒有對錯可以計較衡量。離棄是相互的事。

畢業後偶遇高中時候的同學,他說起和他同在籃球隊的男孩子,在護腕內側寫滿我的名字,還有被教科書蓋住的桌麵。他苦練球技,想要贏得我觀看的每一場比賽。我就這樣成了一個少年心底最熱切的秘密,但我無知無覺。

後來他成長為一個普通的成年人,工作,失意,賭錢,欠債,與初戀女友分手。都與我無關。

這大概就是我和這個世界曾發生的關聯。

我也曾以為有人等待的牽掛會是我想要的幸福,卻逐漸知道那隻是我不切實際的想象。就像有個妙人,你以為自己戀慕她,但山高水長,不必相見這戀慕才能成立。若太近,表達即成索取,守望類似囚禁。

有時我覺得感情不可將就,有時又覺得幾十年怎麼過區別都不大。但總體來說,我認為因追求完美而造成的暫時的缺憾,好過因容忍而造成的長久的不快。利用青春去做所有快樂的事,旅行,讀書,逛街,和朋友聊天。

有此白玉盞,何必青瓦盆。

“你時常一個人旅行,會覺得孤單嗎?”這也是時常出現在留言裏的問題。

按星座來說的話,我是十足的土相星座,固執與呆傻,一路走來,無論什麼事都是咬牙皺眉不聲不響拚盡全力的,隻怕自己努力不夠,徒留遺憾。所以少年時代就已為功課白過頭發,青春年華為一個陌生人提供的幻覺白過頭發。如今萬水千山走遍了,終於可以一心一意,隻為歲月染滿頭霜華。

如今的世界,最缺的是專注。炎夏不言不語吃一球冰激淩,不比環遊了整個世界簡單。所以專心致誌與自己相處,不比擁抱整個宇宙來得輕易。

享受孤獨卻不覺寂寞,時常厭棄生活但對生命始終赤誠。

孤獨是很好的體驗,因為它純粹。但我怎麼和你形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