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1 / 2)

那渾濁的河水從幹裂的地表下冒出,蛇一般在土塊與土塊的縫隙中蜿蜒向前,鑽入了遠處天際的盡頭。

夕陽西下,最後的餘暉把天空染得像土地一樣沉悶。厚重的雲層懸在空中壓得人透不過氣,太陽在地平線的那端,微弱和茫然的光透過層雲無力地掉落在這片亂墳崗上,這片埋葬著腐朽屍身和糜爛欲望的地方。

寒鴉淒厲地嘶叫,撕碎了遠處崇山投下的陰影,那些被撕成一片一片的灰暗拂過亂墳崗上的石碑。石碑前杵著個身著箭袖蟒袍的老人,他的袖管裏落出一隻枯枝般的手,他的手微微顫顫地拂過石碑上的字。那用朱砂拓下的隸書圓轉婉通,那上麵依稀著“蘇”、“培”、“盛”三字。

清世宗雍正爺欽賜於他的墓碑卻躺在連野狗也不肖問津的墳地裏,曾經風光無限的禦前總管太監而今落魄得連塊體麵的墳地都買不起,蘇培盛的目光麻木地呆看著石碑,那渾濁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神采。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可他不能像那些個醃臢胚子裹上草卷子就算完了事兒。他蘇培盛,即使要死,也要死得體體麵麵。老人扶著石碑矮下身子,慢慢躺倒了地上,他的袖子裏藏著一隻用紅布裹著的盒子。臨死前,他總算把他的命格子贖回來了。老人的指甲死死扣住了木盒,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

時值乾隆十二年,夏雨澇,秋大疫,不利人間。

聖祖康熙二十一年,春。

正陽門外的早市熱鬧非凡,人群入潮湧般把前門大街擠得水泄不通。適逢正月初一,那全聚德的王掌櫃早早地請了戲班子在胡同口的戲台上唱上三天。九歲的蘇培盛騎在父親的脖子上,他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裏盡是茫然。戲台上的花旦拋完水袖,削蔥般地手指掐著蘭花指,那把嗓子真是婉轉如鶯啼,依依呀呀地把爺們兒的魂都給勾走了。

蘇培盛不耐煩地這些個老掉牙的戲文,心裏像兜著半筒子水,七上八下地上下晃悠。

這是閻王爺開恩了吧!蘇培盛用手狠狠掐了把大腿,疼得他齜牙咧嘴的。這事兒是真真的,錯不了。老天爺開眼啊!讓我蘇培盛重在這世上走一遭。

“爹啊,驢還沒喂呢!咱回去吧。”蘇培盛找了個由頭,催他老爹回家,“這戲有啥好看的?”

蘇賴頭正看得趣,冷不定地被兒子這麼一說,頓時沒了興頭,罵了句:“你個小兔崽子。老子看會子戲,都不讓人安生。”說罷任命地馱著兒子尋了個胡同口,避開人流,往家走去。

蘇培盛趴在蘇父身上,悄悄伸手摸了把襠下,鬆了一口氣。

太陽蒼白著臉,就像個病入膏肓的老人,呆滯地盯著人們匆匆而過的背影,卻再也無力去阻止事情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