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成化四年三月十二日的清晨,幹旱多日的京城終於下起了毛毛小雨。如今正是春雨貴如油的時節,雖然隻是微微細雨絲,卻也是十分難得的了。
年輕的錦衣衛指揮僉事周又槿昨日在宮中值宿了一夜,此時方才下了值,獨自走出了宮門。宮門外,大道邊,他的小廝慶保正站在道旁等他。慶保一手牽著周又槿的大青馬“淩雲驄”,一手提著裝蓑衣的小包袱,此時一見他出來,便先迎上去請了個安,陪笑著叫了一聲“二爺”,又將手中的蓑衣展開了要往他身上披。周又槿目不斜視的繞過慶保,對他全不理睬,也不穿蓑衣,直走到“淩雲驄”旁邊,翻身騎了上去。慶保見他上了馬,忙上前遞了馬鞭,又要去牽馬頭,不想周又槿卻往旁邊一拉韁繩,吆喝了一聲,雙腿一夾馬腹,就打馬從他身邊穿過,調轉了馬頭筆直向南行去。
慶保見他向南走,而不是向東,便猜到他必是不想回府邸,忙緊跑兩步趕了上前,一邊再伸手去牽馬,一邊仰著頭笑問:“二爺這是要去哪兒?宮裏當值一夜辛苦,二爺還是先回家裏歇歇吧!”
周又槿本來仿佛不認識他一般,隻管自顧自往前走,此時見他追上來又要去牽馬轡頭,便抬手揚起馬鞭虛抽了一下,做了個趕人的姿勢,居高臨下的用眼鋒掃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別跟著我。”
慶保知道他脾氣執拗的很,一向說一不二,便隻得停住了腳不再跟著他。拿眼望了望他去的方向,也大概猜出了他要去的地方,心裏有了準譜,便轉身自去回府複命了。
周又槿騎馬一直向南行了一陣,穿過南市,又往西轉上一個彎兒,進了臨街西側的花枝胡同。花枝胡同又彎又長,胡同深處是一座兩進的青磚小院,黑漆院門緊閉著。他在院門前下了馬,輕扣院門,門應聲而開,開門的是一個手撐油布傘的中年婦人,婦人一見是他,便半是驚喜,半是巴結的道:“呦!是二爺來了!二爺可有日子沒來了!芸姐兒這幾天可一直念叨您呢!”
她見周又槿未穿蓑衣,忙將手中的傘撐在他的頭頂,笑道:“這下雨天的,二爺怎不穿件蓑衣?跟的人呢?怎麼就二爺一個人?”
周又槿不耐煩理睬她,隻把擋在頭頂的油布傘撥開,將馬鞭隨意往她手中一扔,說了一句:“叫人把馬喂了”,就直走進小院中去。院裏早有小丫鬟聽到動靜迎出來給他請了安,引著他繞過影背牆,穿了前廳,直奔後院去。
後院正房此時也已開了門,周又槿遠遠看見一個盈盈的身影從房中走出來,纖手扶著門柱站在屋簷下,向自己眺望。待他走近,便看清那身影是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穿一件茜紅色繡折枝梅的褙子,素色挑線裙子,一頭青絲鬆鬆挽了個挑心髻,頭上並沒有戴太多頭飾,隻在發髻中間簪一朵紅寶石珠花。
那女子見他走到近前,便嬌俏俏的行了個福禮,柔柔的道了一聲:“二爺來了!”
這個福禮行的有些漫不經心,但架不住她身段窕窈,姿態又妖嬈曼妙,非但不讓人覺得失禮,倒生出幾分賞心悅目來。正湊巧那房簷下掛著一隻虎皮鸚鵡,聽她叫了一聲“二爺來了”,便也學著人聲怪腔怪調的叫了起來:“二爺!”“二爺來了!”“二爺來了!”
那女子聽了這鸚鵡學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本來生就一張芙蓉臉,黛眉櫻唇,一雙大大的杏眼如含秋水,這一笑起來,雙眼彎成兩道月牙兒,笑意在眼波中瀲灩,嬌豔中更添了幾分俏皮風情。
周又槿這幾天本來心情不好,從下值一路走來,臉上都是板的緊緊的,對誰都不假辭色,但此時見了她這般嬌俏的樣子,也忍不住放鬆了心情,唇角上翹,臉上也帶出了幾分笑模樣。他走上前去,伸手握住那女子拿著香羅帕的纖纖玉手,微笑喚她:“芸惜”。
芸惜引著他進了房門,嬌嗔著笑道:“阿彌陀佛,二爺還記得奴的名字,二爺這麼多日不來奴這裏,奴還以為二爺連人家的名字也忘了呢!”
周又槿一向話少,此時聽她調侃自己,隻但笑不語。
芸惜見他身上還穿著錦衣衛的官服,便猜到他昨晚定是宿衛在宮中,今兒一早下了值就直接過來的,並未曾回過家。又見那官服因淋了雨,已經濕了個透,忙上前服侍他把濕衣服脫下來,一邊脫一邊嗔道:“二爺就這樣一路冒雨走來的?怎的不披件兒蓑衣!那些平日裏跟著爺的人呢?都死那裏去了!”
周又槿道:“是我叫慶保別跟著的。不過一點小毛毛雨算不得什麼,還用穿什麼蓑衣!”
芸惜道:“爺是銅皮鐵骨,自然不怕淋雨,隻是如今是早春,雨水中帶著寒氣,奴怕爺穿著濕衣服,著了涼受了寒就不好了!”
兩人正說著,外麵兩個小丫鬟已抬了桶熱水進來,芸惜忙找出浴桶來,把熱水倒入浴桶之中注滿,又放些涼水進去,親自調適了水溫,才服侍著周又槿坐進浴桶去洗浴。周又槿坐在溫熱的水中,直感覺身上的寒氣與鬱悶不快似乎都被熱水驅走了,心中漸漸浮上一番說不出的愜意。他半眯著眼睛,看芸惜在一旁拿了毛巾為他擦洗手臂,衣衫微斜,襟口半開,露出內裏銀紅色的抹胸來,不禁眸色一暗,伸手將芸惜拉至近前,抬了她的下頜,叫她看著自己,笑道:“我這快兩個月沒過來了,你可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