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章:耕讀傳家(1 / 3)

大清道光三年(1823),天下大致乂安,雖然有一些民變騷亂在邊遠的省份此起彼伏,但都是疥癩之疾,不足為患。過去的一年,除了南方鴉片走私不斷增長的趨勢令朝廷略感擔憂外,尚屬風調雨順的年份。

正月初五,幹支為癸未年甲寅月乙亥日。淮河兩岸的鄉村,沉浸在濃鬱的過年喜慶氣氛中。雖然民間習俗中初四是“送年日”,表示年已經過完了,但初五是五路財神的生辰,家家戶戶都在迎財神,並忙著為第二天的“菩薩踩水”活動準備祭神用的香紙、供品、鞭炮,所以十分熱鬧。

這天清晨,合肥東鄉大興集一戶李姓人家誕下了一個男嬰。事先既沒有夢熊之兆,降生時也沒有異香滿室,伴隨他而來的隻有漫天呼嘯的北風,新年添丁,為這個家庭帶來了新的歡樂與憧憬。

第二天,人們還沒來得及用金銀花給這個新生嬰兒洗身,四鄉八鎮一年一度的“菩薩踩水”已開始了,鞭炮聲、歡呼聲、鑼鈸聲,由遠而近,像洪水突然暴發一樣,在鄉間四下蔓延、奔騰高漲。老的們(合肥方言中對成年男子的稱呼)把平日供奉在廟裏的龍王、菩薩抬出來,沿著河坡堤岸奔走,一邊走一邊大聲吆喝;村民扶老攜幼,簇擁而行;人們最後根據菩薩停下來的地方,判斷這年是旱是澇,水位高就澇,水位低就旱。這天風很大,合肥人把這種天氣叫作“六風子”,正月初六刮風,預示一年四季都有風。

嬰兒仿佛受到驚嚇,放聲大哭。也許,這風是上天的暗示——這孩子的一生,注定要在大風大浪中度過。

這個孩子的名字叫李鴻章。

中國人習慣以長江劃分南北,江北是北方,江南是南方。近代中國曆史,是一部南北對抗的曆史。海洋文化進入中國,最早從南方登陸,沿海岸線向東部輸送,再漸次向北、向西壓迫,與西北的黃土文化相頡頏。回顧兩百餘年社會的嬗變,幾乎所有涉及中國現代化進程的重大事件,都有一股南方的力量在背後推波助瀾。安徽橫跨南北,是南北文化的一個交彙點。安徽人究竟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這個疑問,當後人探討李鴻章的思想性格時,亦難免會纏繞腦際。

清軍入關之初設江南省,範圍包括了安徽、江蘇、上海一帶。順治十八年(1661),江南省一分為二,設江蘇與安徽兩省。但在當時人的印象中,安徽依然是江南的一部分。清光緒年間安徽的《廬江縣誌》即有此提問:“而廬邑地介江淮,當南北之孔道,其間郡縣分合之故,山川城郭昔是今非之跡,與夫人民謠俗何以近乎南而殊乎北?政教期會何以酌乎古而宜乎今?”

如果把安徽省分為淮北、江北、江南三部分,那麼可以看出,江南與淮北的民風,涇渭分明。淮北十年九荒,生存環境惡劣,以致每歲無論豐歉,均有大量流民輸出;鳳陽花鼓天下聞名,已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地方文化。民國年間一本地方史誌,即以淮北地區的蒙城為例,說這裏“民氣強悍,重武輕文,在前清時代百年間無得科第者”。①

合肥處於淮河以南、長江以北,人稱“淮右襟喉,江南唇齒”,“西望蜀岫,東近鮑台,北臨淮浦,南俯巢湖”。民風淳樸,人們勤於稼穡,不喜商旅,廬州青陽山房餘忠宣公評價合肥人:“其民質直而無二心,其俗勤生而無外慕之好,其材強悍而無孱弱可乘之氣”,故而“盜不能欺,利不能誘,兵不能怵”。②這樣的評價,與實際大致相符。

①《民國蒙城縣誌書》。

②嘉慶《合肥縣誌》。

合肥以南,則為江南地區,民風“近乎南而殊乎北”的特征更為明顯。距離合肥兩三百公裏以外、長江以南的徽州地區與淮北迥然不同。徽州商人是中國十大商幫之一,以賈代耕,求食四方,恒為數百年的傳統。文化教育亦呈現南盛北衰的狀態,清代安徽共誕生了一千一百八十九名進士,大部分都在江南地區;以書院的數目而論,江南最多,江北次之,淮北又次之。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