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非
譯者曰。托爾斯泰氏、為俄羅斯大文學家、道德家。夫人而知之矣。跡其平生行事。自少年以至晚年。離而為數人。前後逈然不複相認識。變動不居。惟要歸於仁以為鵠而已。杜氏以其純粹之懿德。發為文章。山陬海隅。聞者莫不興起。近世遂有托氏學派。隱然與舉世界洪水猛獸之軍國主義相對峙。時人有雲、使托氏學派再假以時日。流傳播布。薰陶人心。今日歐陸之大戰爭。可以不作。托氏之感化力。不其偉歟。餘嚐怪以托氏之奇對於世界思想影響之大。吾國於托氏專傳。竟付闕如。不識其人。曷有興感。此亦譯事之憾也。茲篇取諸俄人白露克夫氏PaulBurukoff所著托爾斯泰之曆史。TLeLifeofTolstoy.於托氏最後紀事。言之綦詳。吾人崇拜托氏。且欲知其晚節者。不可不讀。托氏中年以後。究心著述。居於故鄉耶納逸、普納逸、YasnayaPolyana者。近三十年。著述中抨擊時政。譏彈君相。倡言廢政府廢軍事者。不一而足。俄羅斯以殘暴聞天下。士夫言論其有不馴者。刑僇隨之。惟托氏屹立不動。宮府無如之何。俄羅斯國教神聖不可侵犯。托氏挺身脫離之。舉國嘩然。群起攻擊。托氏是時幾不免於禍。後以俄帝親作調人。其事遂寢。然則托氏之逃也。夫豈關係於政治迫逼之而然乎。托氏之逃。非逃於政治之關係。而逃於家庭之關係也。白露克夫曰。彼老人之久羈戀於家庭。隨處而生其脫離之概念。年愈久而愈深。在常人以為奇。彼之故舊知交。早以料其如是。觀此可知托氏矣。托氏之逃。年已七十。茫茫世界。彼七十老人將悵悵何之。一生係戀之家庭。及其悟道至真。卒不免於脫離之一法。斯亦此老奇偉史中。所謂變動不居。一以歸仁為鵠者歟。
托爾斯泰氏暮年最要著作。為重刊之“回讀”ACycleofReading一書。是書彼以淵博之文章。達世界思想之珍秘。此等思想。彼積載有年者矣。以彼自作一生著作批評,視此書關係極重。彼常言曰。計餘平生所發之言。餘將忘之矣。是書或留於餘心。托氏之言如是。其在吾人之評論。托氏少年時所夢想建立宗教之要旨。於是書已雄立其基礎矣。
以彼學業勤劬。言滿天下。而至誠無息。故托氏一已之精神進步。直與日月同其運行。彼之行已。則溫良恭儉。接物。則仁靄慈祥。迨乎晚年。已造其極。惟彼所處四周之豐亨境遇實與彼純潔道義心有大相反對者。閱時愈久直覺身之所處者與其心之所懷抱者兩不能相容。
此等不相容之概念第一次猛然醒悟在彼七十年之末。其時彼始籌思目下之急圖。在變易其四周之境地。或毅然離其家屬而獨行。繼而自疑其慨念。相與安於無事。蓋密計將來行動。一已之能行其自由與安適。實貽彼家人無量之哀思與悲痛者也。即以家人之苦。為一已之樂之絕大代價者也。故使家人與之俱化。比較個人之行其自由。雖以後者為易行。亦似有物以攝誘之而出此。而彼以為此實自私也。自利也。以是之故。其第一次之急急欲決解者。歸於冥滅中矣。惟彼所懸之懷疑。仍出入於其心。有所感而必發。若當道心惟貞惟一之時。彼之認為自私自利者。此時又視為大公至正之要圖。轉念之間。悔艾之情。匪言可喻。其始也不過乍隱乍現。繼也欲罷不能。及其終也有不可須臾離者。至此乃將其平生所以眷戀寄情者。一旦以勇猛之決心而犧牲之。乃知夙昔家人之所以愛托氏。托氏所以還愛諸其人。適與彼以難堪之感而已。
托氏欲脫離其家庭。成為疑問。長懸諸腦中。在彼之故交。鹹知之已久。可為鐵證者。即彼於一八九七年與書其妻伯爵夫人蘇非氏。CountessSophie載諸托氏之遺言中。是書於當時實未發表。惟由此可以明證其逃亡之理由。已盡在書中矣。
薩亞吾愛。DearSonya吾嚐以吾生活狀態證以吾心中所自信之理由其不相容之點即起於是間吾為此不相容之點致餘於苦惱之地為時已非一日餘不能以餘之自信。強汝之相從。使汝一旦翻然改革其生活程度。蓋汝已習而安焉。餘所深知者也。吾亦不能於此時舍汝而遠行。恐傷汝之心。餘之子若女。感於餘之教化尚是薄弱。餘恐因此而陷彼等於不肖焉。然而餘不能據有此種生活。長此不變。如餘六十年前矣。餘追想六十年前。餘豈無知非自訟之良能。吾有時因此欲激勵汝。使之自覺。或以此與汝相爭持。然而餘亦有時狃於積習而忍受之。此所謂幸福。如此幸福。餘自有生來已享受之矣。環於餘前後左右者皆幸福。餘已宅身於幸福之家庭矣。今餘誌已決。棄此幸福以行餘心之所安。餘心之所安。即欲從此遠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