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想想也覺得有理,於是逐漸安心吃起妻子為他偷偷藏起的食物,久去久來,自己也學會藏東西了,糖餅、橘子,隔頓的燒肉湯等,他都藏過。
二當家特別稀罕的是燒肉湯。那時,生活條件逐漸好了些,飯可以吃飽,但肉葷卻依舊很稀缺,正長身體的年月,肚裏缺油星的二當家恨不能生咬地裏亂竄的豬。家裏偶爾也買肉,2斤肥膘,5斤蘿卜或萵筍,加豆瓣一爆,然後燒成一臉盆紅鮮鮮香噴噴的紅燒肉。通常在這個時候,一家人都會鬆開褲腰帶一陣狂吃。他們樸素地相信,往日虧欠了的油水,會在一頓狂脹之後補回來。但往往事與願違,油水不僅沒補回來,反倒以腹瀉的形式離他們而去,二當家這毛病一直沒變,肚裏油水一多,準拉肚子,根兒就是小時候落下的。
即便是鬆開褲腰帶吃,也總還是有剩下的,有時是肉湯,有時是半碗油水充足的蘿卜或萵筍,這便是父親此後一到兩天的專用品,通常由母親或父親把它鎖起來,到吃飯時端出來,父親把它澆在冒著熱氣的飯上,香得讓人想發瘋。特別是冬天,菜湯上麵一層金黃色的豬油,遇熱氣之後融化成亮閃閃的液體,慢慢泅進黃黃的糙米飯中,那簡直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幅圖畫。
二當家童年很長一個時期的理想,就是能慢條斯理地吃下那一碗澆著紅燒肉湯的米飯。
隨著年齡的增長見識的擴大,這個理想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特別是在一次跟著村上的拖拉機手去鄰村耕地,被好酒好肉供著,連續拉了十幾天肚子之後,他的理想發生了變化。他覺得當個拖拉機手,開著拖拉機突突地,多威風,而且,可以經常吃到大魚大肉,跟這相比,自己相思了多年的剩菜湯簡直沒出息到家了。
幾乎整個青春期,二當家的理想是當個拖拉機手,把油水吃夠。
拖拉機手原本隻是讓他幫幾回忙,不想被他惦記上了成了競爭對手,看他每天繞著拖拉機早請示晚彙報,東摸摸西搞搞,就有些擔心。於是給他大倒開拖拉機的艱難和苦處,日曬雨淋不說,吃油大也隻是春種秋收有限的那麼幾天,因此建議他去選個更遠大的目標——當隊長,你看隊長那身坯,全村惟一一個胖子,那肚裏的油水還少得了?
隊長也即是後來的村長豈是想當就能當的?二當家雖然覺得有點玄,但還是暗暗下定決心開始謀劃。他的第一步是去跟隊長套近乎,給隊長送了幾回肥肉,都進了隊長家狗的肚子。後來,又想幫隊長打米推車放羊,但搶不過隊上另外幾個後生。再後來,他強逼自己給隊長的豁嘴女兒寫了封肉麻的信,結果被豁嘴媽媽堵在村口罵了幾天幾夜,說他也不撒泡尿照照。
這件事的後果,直接導致了二當家對女人尤其是老女人的憎恨。他想,隊長和他的老婆之所以如此傲慢,還不是因為肚裏油水足嗎?油水足,底氣就旺;底氣旺就膽力足;膽力足,則什麼人也不放在眼裏!
那天夜裏,他躲進被窩流了一夜淚,並從此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比隊長更胖的人!
此後,這個理想就沒有再發生多大的變化。其間也穿插過一些小小的階段性想法如找個稍好點的工作或娶個知冷知暖的女人或從大當家手中誆過“春天花園”的鐵門鑰匙和工資欠條,但總的方向卻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