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為了慶賀大清改元似的,康熙元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建福花園的桃花,一入二月就開了。
平湖已經病入膏肓。她的身體一日千裏地衰弱下去,幾乎以分秒來計算,就好像要迫不及待地迎接死亡似的。太皇太後大玉兒也許是為了彌補不讓平湖見玄燁的刻薄,終於開恩解除了建寧的禁足令,允許她進宮探望佟皇後,陪伴她一道走過最後的日子。
建寧和平湖,終於有機會再一次看到建福花園的桃花開。隻是,平湖已經沒有力氣走路,隻能由軟轎抬進花園。她命令侍女擺好桌幾茶點,又扶著她在桃花樹下坐下,便命她們退下去了,吩咐沒有呼喚不要進來。
桃花映紅了平湖的臉龐,使她看起來似乎又有了一絲血『色』。她微笑著,雖然油盡燈枯般地憔悴,卻依然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美,那種美麗,不是任何鉛粉所能妝飾的。
建寧看著平湖那張美得出塵的臉,輕輕說:"香浮,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長平仙姑教我們種桃樹的事,現在這些樹都長大了,每年都會開出這麼美的花,可惜,仙姑看不見了。"平湖不答,建寧便又說,"那時候,你,我,皇帝哥哥,我們一起做遊戲,吃點心,聽故事,還有做彈弓打烏鴉,多麼快活。想起來,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就是那段日子,有你,有哥哥,有長平仙姑,還有琴、瑟、箏、笛,如果我們一直不長大,該有多好。"
一陣風過,有早落的桃花飄飛下來,建寧癡癡地看著,臉上浮起一絲恍恍惚惚的笑,隔了一會兒,又說:"額駙走了。是我放他走的。你說過,愛著一個人,不一定要日日夜夜在一起,可以守著他是幸福的;要是不能相守,能夠望著他也是幸福的;不能相望,能愛著他也好。我聽你的話,我放他走,讓他去找他喜歡的人。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可是他說過,要我等他。於是我就等他。不管他回不回來,我都會等他。"
平湖憐惜地看著建寧,伸出手輕輕摘去她鬢邊的花瓣,建寧回報她一個憨癡的笑,平湖不禁覺得一陣心酸。這次重逢,她第一眼就已經發現建寧不對勁,她總是自說自話,一會兒當她是平湖皇後,一會兒又當她是香浮小公主,同她絮絮地說起許多從前在建福花園裏與長平相處的情形。她分不清平湖與香浮,也分不清現實與回憶,好像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裏,隻對著自己的心說話。她說:"香浮,你記得嗎?從前有段時間,你忽然不見了,人家說你是得痘死了。可是我不信,我一直覺得你會回來。後來長平仙姑同我說,你一定會回來的,會回到紫禁城來做皇後,還要我幫助你,照看你。我相信仙姑的話,一直在等你回來。現在,你真的回來了,真的做了皇後。"
平湖一震,終於有了回應:"是嗎?仙姑什麼時候同你說這番話的?"
然而建寧的思緒飄忽不定,這會兒又轉到順治身上了,她仿佛聽不見人家的話,就隻順著自己的思路,絮絮地說:"他們也說皇帝哥哥是得痘死的,我知道又是在騙我。哥哥有一天也會回來的,我會像從前等你那麼等他。香浮,你也要好好活著,等他回來,不然,皇帝哥哥回來見不到你,會傷心的。"
平湖聽到自己的心歎了一聲又一聲,她知道,順治的死對建寧造成的傷害,有可能比對自己還重,因為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事是複國大計,除此一切都可以犧牲;而對於建寧來說,親情和愛情才是最重要的。綺蕾、香浮、長平、順治,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早已讓建寧的心千瘡百孔;而吳應熊的離去,更是將這顆破碎的心也完全掏空,幾乎是斷絕了她活著的希望。平湖不能想象,在建寧失去了香浮一次後,如今即將麵臨自己的再一次真正大去,她會有多麼傷心。建寧說,香浮死後,長平仙姑曾經告訴她,香浮會再回來,會做紫禁城的皇後,要建寧一定等她。而建寧,也就真的等待了那麼多年。平湖不知道長平仙姑是在什麼情況下對建寧說那番話的,但是有所等待對建寧來說真的很重要。如今,她要將這樣的事再做一次。
"建寧,你說得對,心有所屬,心有所期,是快樂的。"平湖握住建寧的手,輕輕說,"皇帝哥哥一定會回來的。我聽說,有人在五台山見過他。他的確沒有死。"
"五台山?"建寧的眼神終於聚焦了,"真的有人看到皇帝哥哥了嗎?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跑到五台山那麼遠?我就知道皇帝哥哥不會死。可他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看我?"
平湖更加心酸,忽然想起長平公主常說的那句話:我們最大的不幸,便是生於帝王家。紫禁城中那麼些貴不可言的金枝玉葉啊,他們做格格,做阿哥,做皇帝,做妃子,做皇後,甚至皇太後,太皇太後,位高權重,鳳冠霞帔,可是,隻為了一個"情"關難過,從來就沒有人開心過。當曆史的煙塵散去,罡風吹散了眼淚,他們回頭往事,也隻不過留下一句微弱的歎息:何故生於帝王家?
建寧仍在催促:"香浮,你說的是不是真的?皇帝哥哥沒有死,他會回來找我們的,是不是?"
"是的。"平湖忍著淚,微笑地回答:"我聽說,有人去五台山清涼寺上香時,看到一個和尚長得很像皇上。可惜再去的時候,那人就不見了。我想,大概皇帝哥哥現在還不想回來,所以在故意躲著我們吧。皇帝哥哥一心想參悟佛法,等到他參透的時候,就會回來找我們了。"
"就像玉林秀師父說的佛陀一樣嗎?"
"是的,就像佛陀一樣。當年,佛陀本來是迦毗羅衛國的太子,將來要繼承王位的。可是他一心想尋找世間真正的教義,就帶了幾個隨從到處求師,修煉。終於有一天,他在菩提迦耶的一棵菩提樹下悟道成佛,這才回到了家鄉,將他的妻子、兒子、姑姑、臣民,也都規引入教,成為佛教徒。皇帝哥哥是佛陀轉世,想來他也會經過這樣的曆煉,等到成佛的時候,就會回來找我們了。"
"他真的會回來嗎?"
"一定會。"平湖肯定地說,輕輕握著建寧的手,"隻可惜,我等不到他回來了。所以,建寧你一定要好好等他,等他回來,你要替我告訴他:從我見到他的第一個刹那開始,我就很喜歡他了,直到死也沒有改變過。你一定要替我告訴他這句話,好嗎?不然,我怎麼也不甘心的。"平湖這樣說,本來是為了安慰建寧,然而不由自主,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建寧一看到平湖的眼淚就慌了,忙忙說:"香浮,別哭,別哭,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等他,等皇帝哥哥回來,替你告訴他,你一直都很在意他,好不好?"她手忙腳『亂』地替平湖擦著眼淚,忽然聽到一個少年的聲音說:"皇額娘,你怎麼哭了?"猛地抬頭,隻見一個少年頭戴紫貂暖帽,身穿寶藍『色』常服,正滿臉關切地走來,雖隻是家常打扮,且在年幼,卻是龍睛鳳目,不怒自威,不禁大喜:"皇帝哥哥,你下朝了?"
來的人當然不會是福臨,卻是當今皇上玄燁。
玄燁看到建寧臉上那種小孩子般歡呼雀躍的神情,不禁愣了一愣,方恭恭敬敬地施禮道:"兒皇給皇額娘請安,給十四姑請安。"
建寧這時候也明白過來,卻也並不見得多麼失望,隻淡淡說:"原來是燁兒,一年不見,長得這麼高了。你做皇帝做得可好哇?"
玄燁不及回答,且在平湖身邊坐下來,關切地問:"皇額娘,你怎麼哭了?是不是身子很難過?幾位新太醫的『藥』吃著可好?如果中『藥』不見效,不如試試湯瑪法的西洋『藥』。你說好嗎?"
平湖卻隻反問道:"太皇太後答應讓你來見額娘了?"
"太皇太後不知道我來。"玄燁笑道,"兒臣聽說姑母陪皇額娘來建福花園賞桃花,就說要四處走走,把侍衛打發了。太皇太後隻是不許我隨便出入景仁宮,可沒說過我連花園也不能來啊。"
平湖頷首微笑,她知道,和兒子的每次見麵都可能是最後一次。以前有很多話,她都希望等他長大時再對他說,可是沒有時間了,她必須利用這最後的機會把重要的話早一點告訴他,讓他能記住多少就記住多少,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她按住玄燁的手,轉身對建寧說:"你還記得埋桃花酒的地方嗎?不如去看看,是不是又埋了新的酒?"
建寧凝神想了一想,點頭說:"我當然記得,我這就去找出來。"
玄燁看著建寧的背影走遠,歎息說:"十四姑怎麼變成這樣了?像個小孩子。"
"她被人下了『藥』。"
"下『藥』?"玄燁一驚,"什麼人要害十四姑?額娘,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救她?"
平湖歎息:"十四格格太敏感,太重情,也太任『性』了。我替她把過脈,下『藥』的人手法很有分寸,目的不在害命。所以,那不是什麼致命的毒『藥』,隻會讓人神智不清,對十四格格來說,也許糊塗些,比清醒更安全。"
玄燁似懂非懂,在平湖的身邊坐下來,又問:"額娘,你支開十四姑,是不是有話要同兒臣說?"
平湖點點頭,又定了一定,這才很鄭重地說:"燁兒,我告訴過你,你是漢人,你的身上流著大明皇室的血,將來做了皇上,一定要替漢人說話。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我都記得。可是……"
平湖不等玄燁說完,已經做手勢打斷了他,低微而清晰地說:"我知道,你現在還沒有親政,不能左右大局。所以,你一定要學會忍耐,要不『露』鋒芒,要順從太皇太後,不能讓她廢了你的皇帝位,一定要善自收斂,一直等到你親政的那天。那時,你要記著替額娘複仇。"
"複仇?"玄燁一愣,連忙說,"額娘的仇人,就是兒臣不共戴天的大仇,兒臣必為額娘殲之。"
平湖輕輕點點頭,慢慢地說:"額娘的仇,就是大明的仇。燁兒,你記著,咱們大明朝有三個大仇人。第一個,是李自成,是他發動叛『亂』,壞我朝綱;第二個,是多爾袞,是他揮馬入關,奪我江山;第三個,是吳三桂,是他認賊作父,引清入關。如今,前兩個大仇人都被我母親設法除去了,他們的血,一直流在你的身體裏……"
"我的身體裏有李自成和多爾袞的血?"玄燁大為驚奇,"額娘,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不要打斷我,也不必多問。我隻要你記住,現在我們還有第三個大仇人,就是吳三桂。這些年來,我用了很多方法,無奈鞭長莫及,始終不能奈何於他。所以,這個大仇就隻有交在你手上了。等你親政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要"削藩"。"
"削藩?"玄燁愣了一下,若有所悟,"當年續順公沈永忠被刺身亡,我聽說是孔四貞格格為了替父母報仇,用盡方法使他丟了公爵,沒了隨從,然後才實行刺殺的。額娘讓我削藩,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
"不隻如此。"平湖冷冷地說,"我很了解吳三桂這個人。如果削藩,他一定不甘心。我已經算準了日子,就是十二年後。十二年是一道輪回,那時候吳三桂已經有心無力,你下旨"削藩",他一定會反。你就可以定他叛逆大罪,誅連九族,要吳三桂不僅身首異處,還要斷子絕孫。隻有這樣,才可以告慰我大明列祖列宗。"
"額娘!"玄燁怦然震動,他從沒有看過額娘這樣地說過話,這樣冷冽,這樣決絕,這樣不留餘地,令人心寒。他不由訥訥地問:"誅連九族,那就是連吳額駙和建寧姑姑也不放過嗎?"
"建寧?"平湖一震,望向桃花深處建寧踽踽獨行的身影,臉上那層冷絕的神情退去,重新『露』出溫柔憐惜。這一生中,建寧可以說是她惟一的朋友,雖然從小到大,她待建寧從未像建寧對她那麼真心、熱誠,然而,終究是一段難得的友情。
在紛飛的桃花裏,許多前塵往事在瞬間浮上心頭,宛如星辰明滅,許久,平湖方輕輕說:"刑不上大夫。何況建寧是皇室女兒,是格格,更不在刑法之內。至於吳額駙……罷了,他到底為我們大明出過力,隻要吳額駙不參與吳三桂的謀逆之『亂』,就得過且過吧。"
吳應熊趕到昆明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底了。父子重逢,喜悅之情不言而知,卻顧不得寒暄,先分君臣賓主站定,高聲宣旨。吳三桂接了旨,回身恭恭敬敬供在案上,又吩咐隨從打賞同來的朝廷官兵,請去營房梳洗,稍後於西花廳設宴洗塵。一時眾人散去,這才向兒子嗬嗬笑道:"我自上疏給朝廷,就在想,這次來頒旨的人會不會是你?果然天從人願。"
吳應熊早在一進門時,就已經看見父親座旁的壁上懸著一張弓,正是自己送給明紅顏的那張,不禁心中鹿跳,無奈身邊耳目眾多,不便就問。一直忍耐到這時候,才忙忙地問父親:"這張弓怎麼會在這裏?送弓來的人現在哪裏?她怎麼樣了?"
吳三桂哈哈大笑道:"看你緊張的。前些時有個姑娘拿著這張弓來見我,要我放過朱由榔。我問她和這張弓的主人是什麼關係?她卻又含含糊糊地不肯說,隻說是一位好朋友應公子送給她的。我就猜著八成是你的紅顏知己,所以明知道那姑娘是大西軍中的非凡人物,也不肯難為她,請她住在西廂房好吃好喝,又特地請了你圓圓阿姨來陪她。我待你的朋友,總算不薄吧?"
吳應熊笑道:"父親有所不知,這位姑娘的確身份不凡,這裏有洪師公寫給您的信,您看了就知道了。"
吳三桂展讀之下,大驚失『色』:"原來這姑娘竟是恩師的女兒。那不就是世妹?幸虧我不曾刻薄了她,險些釀成大錯。"21中文"書友上傳快快,快請洪小姐出來,容我麵謝怠慢之罪。"忽又轉念,"不妥,應當我親自去見才對。"說著,回頭命左右,"先去通報洪小姐,就說吳某求見,稍時便去,免得世妹怪我不速而至。"
吳應熊想到就要見到明紅顏,心跳得更急了。自從那次在小院裏深情一握,他從她的眼中讀出了她所有的心思,明晰了她最真的心事,就一直處在坐臥不安中。因為他終於知道,她是愛著他的。那天,她讓他走,他竟然順從了,是因為他太激動太震撼了,以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如坐舟中,直到第二天早晨才依稀清醒過來,知道他錯過了什麼——她已經向他示愛,他還在等什麼呢?她說讓他走,分明就是邀他同她一起走啊。她的意思等於在請他做出抉擇:你是留下來,同我一起遠走高飛,還是就這樣離開我,從此天各一方?而他竟然沒有聽明白,想明白,他枉自為她知己,竟錯會了她的心意,以為她真是要離開他,他真是太傻了!
可惜的是,當他醒悟過來時,已經遲了。第二天一早他來不及上朝就先奔去了小院,卻早已人去院空。老何和紅顏都是決斷利落的人,說走就走,竟然一刻都沒有耽擱。吳應熊就那樣再次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梅花!這一年中,他尋尋覓覓,一直在等待明紅顏的消息。如今他終於知道,她就在平西王府中,與他近在咫尺,他終於又可以見到她了!
可是,見到她,他又該說些什麼呢?他的身份將再也無可遮掩地暴『露』在她麵前,承認自己就是吳應熊。那樣,她還會再理睬他嗎?如今南明已滅,永曆帝命懸一線,而在這時候,讓紅顏知道自己就是生擒永曆的逆臣吳三桂之子,她怎麼還會原諒自己?
不,不能讓她見到他,不能讓她識破他的身份。自己此次來滇隻是為了救她,來之前答應了建寧一定會回去的。隻要紅顏活著,來日方長,他們終會有再見的時候。那時候,隻要她願意,他會毫不猶豫陪她遠走天涯。南明既滅,她已經再不必為複國大業奔忙了,或許,會願意跟他隱居山林的吧?
吳應熊一念想定,忙道:"父親且慢,我還是先回避的好。"然而就在這時,隻聽門外稟報:"洪小姐來了。"簾子一挑,明紅顏已在陳圓圓的陪伴下姍姍走了進來。
不知是不是眼花,在兩個明豔照人的絕代佳人前,屋裏的燈仿佛突然暗了一下。那曾經傾城傾國的陳圓圓雖已年近四十,卻依然嬌豔如玫瑰,光潤如寶石;而明紅顏則像是茫茫白雪中開得最豔的那枝梅花,經曆了這樣多的風沙星辰,這樣多的生死搏殺,卻隻會使她更加冷豔芬芳,欺霜傲雪。
當她一走進來,吳應熊的眼光就定在她臉上不能移動了。他著『迷』地看著她,也悲哀地看著她,完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被動。他想,他的身份就要被揭穿,他的命運就要被宣判了,她會怎麼做?他又該怎麼做?
而明紅顏看見吳應熊,也是一樣的震驚,脫口問:"應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裏?難道你也……"
"被捕"兩個字不及說出口,隻聽吳三桂哈哈笑道:"世妹,我本來說要登門謝罪才見誠意的,怎麼你倒來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若非犬子帶來恩師洪大學士的信,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原來是世妹。圓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洪恩師給女兒擺滿月酒的事,這位就是洪世妹,一轉眼,竟長得這麼大了,比你還漂亮呢。說起來,那次滿月酒,應熊也有去的,不過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什麼也不懂;而洪世妹你,還在繈褓中呢,現在都能帶兵打仗了。真讓我不認老都不行。"說著,又"哈哈"笑了起來。
吳三桂的聲音是這樣的聒噪,聽在紅顏耳中,就像有千萬支大炮同時轟鳴一樣。她驚詫地望著吳應熊,眼睛越睜越大,就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也不會讓她這般驚奇的吧?她看著他,眼前仿佛泛起許多往事,他們在茶館的初見,在城牆根兒的談話,在小樹林的重逢,在二哥院裏的握手相望,多少次,他欲語還休,她早就知道他有難言之隱,卻怎麼也沒想到,那隱瞞的事實竟是這樣——他竟是天下第一大漢『奸』吳三桂的兒子,那他豈不就是……就是滿清十四格格的丈夫,那個漢人中惟一做了大清額附的吳應熊?他們的婚禮曾經震動天下,所有的滿人和漢人都在議論,她早就知道吳應熊的名字,早就該想到吳應熊與應雄隻有一字之差,而她竟然毫無所查!她,她竟然愛上了大清格格的駙馬,和漢『奸』之子做了知己!她不僅是大漢『奸』洪承疇的女兒,還是大漢『奸』吳三桂之子的朋友!她一生中惟一愛上的人,原來並不是什麼抗清義士應公子,而是滿清額駙吳應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