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熊長歎一口氣,剛剛湧起的一絲溫情又迅速冷了下去。
額駙與格格的"圓房"和對綠腰的"收房"幾乎同時進行,這讓額駙府上上下下的人不能不對綠腰另眼相看,不免猜測額駙肯與格格圓房,說不定正是為了能早日將綠腰收房,如此看來,顯見額駙重妾而輕宮,主婢兩個在男人眼中的地位顯然是顛倒了個兒,格格反而不如丫環來得嬌媚惹人憐。
雖然這些議論不至於傳到建寧的耳中,然而她再天真,也有所查覺。畢竟,天天出入額駙東廂的人是綠腰而不是自己,她現在已經知道了下旨召見的規矩,卻出於倔強與自尊,固執地不肯下旨;而吳應熊從上次進宮回來後,雖然終於肯主動請恩,每隔十天半月也會象征『性』地獻上些小禮物請求公主召見,但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他這樣做完全是出於對禦妹的尊重而非出於對自己的喜愛,他的做法,就像在朝堂上循規蹈矩地出早朝一樣,是為了合乎法規。
然而,倘若床笫之間不能男歡女愛,那麼翻雲覆雨又有何意義呢?因此,不管建寧在心裏有多麼渴望吳應熊,巴不得與他朝夕相處都好,表麵上待他卻隻是冷淡,對於他的求見也總是否決的次數為多。
這漸漸成了一種模式——吳應熊隔段日子就遞上一紙請恩表,而建寧在謝絕三五次後才會恩準晉見。而後兩人彬彬有禮地共度一夜,次日繼續相敬如賓。表麵上,他們已經取得了暫時的休戰同盟,然而實際上,那冷戰的氣氛卻無日或休,反而因為這種偶爾的肌膚之親而益發幽怨冷結。
建寧也很苦惱於這種僵局,然而她自小已經學會逃避現實的訣竅,既然現狀不能改變,也隻好裝聾作啞,視而不見。禁足令解除後,建寧往宮中跑得比從前更頻了。她一向是拒絕長大的,雖然生於宮中長於宮中,可是因為失於調教,她就像荒山上的野草一般恣意瘋長,一方麵她比別的同齡女孩都有著早熟的個『性』,另一麵她卻又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般任『性』。
然而她與平湖不同尋常的親密,卻使她被迫麵對了本應遙遠的生育之痛與別離之苦。
發生在平湖身上的一切痛楚與哀愁,建寧都感同身受,這使得她也仿佛洗了催生湯一般,迅速成長。她和平湖就像兩個冬天裏擠縮在一起取暖的小貓,守護著深宮裏最隱秘珍稀的一份友情,在無邊的傷感裏製造著小小的溫情。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平湖對皇帝哥哥那深沉而執著的愛情了,也沒有人比她更能體會平湖的無奈與絕望。她曾經問過平湖:"為什麼不肯見皇帝哥哥?如果他見到你的麵,一定會比從前更加疼惜你的。"
"可我想要的,並不是疼惜。"平湖站在建福花園的桃樹下,手扳著樹枝,仿佛在嚴寒裏尋找花苞。
這已是順治十二年的三月,玄燁已經滿一周歲了,可是桃花還沒有開——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晚,是因為桃花也缺乏愛情嗎?建寧茫然地問:"到底,什麼是愛情呢?"
"愛情便是,一個人呼吸的時候,另一個便能感覺到呼吸的震動。"
建寧啞然,她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愛,也沒有產生過這樣的愛。她知道自己是愛著丈夫吳應熊的,可更多的是怨恨,冷漠,疏離,她會為他心動,但不至於分分秒秒去感受他的呼吸,她甚至不關心他的喜怒哀樂,因為他也並不關心她的。她同樣知道,平湖也沒有遇到這樣的愛情,皇帝哥哥對平湖的愛,遠遠不如平湖之於他的。
她這樣想著,便脫口而出了:"可是,即使世上有這樣的愛情,也很難是雙方互相的吧?如果隻是一個人用心地去感覺另一個人的呼吸,而那另一個人卻並不知曉,那麼,愛,又有什麼意義呢?"
平湖渾身一震,默然不語。建寧的話無疑擊中了她的心,她知道,當她這樣深刻熾熱地想著皇上的時候,皇上,卻正在一天一天,一點一點地忘記她,遠離她。他已經整整一年沒有詔見她了。從前她拒絕他的詔見時,他還時時有禮物賞賜,然而最近這段日子,他卻已經連一絲音信都不給她了。他,是否已經完全將她忘記?那是早晚的事吧,即使不在今天,也在明天。
她看著光禿禿的桃樹枝,微笑地看著,看著,然後靜靜地落下淚來。因為,她從那寂寞的桃樹林裏看見了福臨,他和她,是沒有將來的。他已經娶了新皇後,還會再娶許多新的嬪妃,她們會漸漸充滿他的心,不給她留一丁點兒餘地。好像聽到一聲炸裂,她的心仿佛突然被什麼敲碎了,山崩地裂般坍塌下來,刹時間摧為齏粉。
那以後,平湖就再也沒有與建寧說起過皇上,她們很少談論宮事,甚至也很少計劃將來,她們就隻是靜靜地一起在花樹下漫步,或者對坐著談論詩詞。建寧對做詩產生了巨大的興趣,而這又正是平湖最擅長的,自然傾囊相授。兩人一個教得細心,一個學得用心,不到一年,建寧已可熟背白香詞譜,笠翁對句,雖不能出口成章,卻也可做到平仄不錯、對仗正整了。
這天,建寧又像往常一樣梳洗妝扮過便往宮中來,侍衛們卻說宮中正在避痘,不許人隨便出入。綠腰上前一步說:"是容嬪娘娘特別下帖子請我們格格來見麵的,還不放行麼?"
"容嬪娘娘"曾經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兒,但自她誕下三阿哥玄燁後,已經一年多沒有與皇上見過麵了。這些耳目聰敏的侍衛們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因此毫不當回事兒地回答:"憑是哪位娘娘,也大不過太後娘娘。這可是皇太後親口下的懿旨,不放一個人進去。"
綠腰氣惱:"喲,你還真會嚇唬人!"皇太後親口下的懿旨",太後娘娘"親自"當著你的麵下的旨麼?你"親耳"聽到了麼?倒是我,"親眼"看見、"親耳"聽見、皇上"親口"下旨說我們格格可以不經傳旨,自由出入宮中,你難道不知道嗎?"
皇上下旨"十四格格可以隨時進宮"的事,這侍衛倒真是知道的,雖非"親眼"看見,卻也"親耳"聽吳良輔說過,聞言頓時語塞,卻不願意輸給一個婢女,扭脖耍『性』子地道:"你不用在這裏跟我嚼舌頭,從前的事我不記得,太後娘娘說不許放外人進宮可是今兒大早上的事,皇太後娘娘下旨的時候,可沒說過格格可以例外!"
僵持到這一步,連建寧也覺得無趣,坐在車裏隔著簾子向綠腰道:"算了,我們改天再來。"然而向來懂得見風使舵的綠腰卻不願意了。也許這一年來她運氣太好也太順,已經習慣了呼風喚雨隨心所欲,整個額駙府都是她的舞台,連向來跋扈的格格也要讓她三分,這使她的自我膨脹已經到了極限,漸漸忘了自己是誰。
格格得不到的人,自己可以得到;格格去不到的地方,自己可以去到;格格做不到事,自己也要證明給所有人看:綠腰,可以做到!因此,當建寧下令"回去"的同時,綠腰不退反進,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猛上前一步,對著侍衛便是一掌,嬌聲斥道:"你敢藐視皇上,抗旨不尊?!"
這一掌,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皇家重地,紫禁城門,一個婢女竟然動手掌摑一個侍衛,這成何體統?連那被打的侍衛都被驚呆了,手捂著臉做不出任何反應。紫禁城門口,一時空氣凝重得像墜了鉛一般,遠處,似有雷聲隱隱,雨雲低垂。
公主婢女掌摑神武侍衛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遍了宮中的亭台樓閣,並被擅於聯想的嬪妃、阿哥、太監、宮女們迅速提升到一個更高的矛盾點上,且開始猜測:太後和皇上會如何處治這件事呢?
侍衛與婢女,一個自稱是奉了太後嚴命,一個又聲明是皇旨大如天,那麼處治了侍衛,就意味著皇令大過懿旨,而若懲罰婢女,則代表太後還是比皇上更具威嚴,仍然是後宮中的至尊。這兩個本來微不足道的侍衛宮婢,忽然被擺在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地位上,無論天平向哪一側傾斜,都代表著皇宮中的力量分配。太後與皇上手中各執多少砝碼,很快就要見個分曉了。
當吳良輔陪著建寧來到絳雪軒,一五一十地述說著神武門前的鬧劇時,皇上立刻便意識到了這件事背後深藏的種種危機,頓覺棘手——身為人子,即使為了表示對太後的孝心,也應該立刻降旨嚴懲綠腰,可她如今的身份已經不是宮婢,近來又被額駙收用,由皇家懲處於格格和額駙的麵子上不好看。況且她對太後不敬,若隻是幾句申斥或一頓鞭子,未免太過浮皮潦草;而若處以極刑,又似乎小題大做,欲蓋彌彰,好像自己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被一個小婢女無意中說穿了,因此要大動幹戈來表白似的。
順治深深歎了口氣,向著建寧苦笑道:"十四妹啊,你可是給哥哥出了個大難題了。"
建寧一時看不出深淺,問道:"皇兄想怎麼處治?"
順治反問:"依你說,該如何懲治?不過,在你回答之前,先拋開你是格格這個身份,而要把你當成我,或者當成軍機大臣來量刑。你會怎麼做?"
"我會……"建寧話說到一半,已經意識到並不是那麼容易決斷的。如果作為建寧,不用說當然是護著自己的婢女,把侍衛教訓一頓就算了;但若異地而處,她卻很明白婢女掌摑侍衛是件極沒體統的事情,受罰的理該是綠腰。但怎麼罰呢?也打她一耳光作為教訓?似乎太兒戲了;扣她三個月俸祿或是撥去掃院子?可綠腰現是額駙府的人,又不在宮中當差領薪,這樣罰並不合例;讓她遊街示眾甚至午門斬首?好像還不至於;而且這件事牽扯到了太後,如果判罰不力很可能會耽上個大不敬的罪名。
建寧越往深處想就越意識到這件事的非同小可,也明白了皇上的處境有多麼為難,自己,真是給哥哥出了大難題了。她咬咬牙,下定決心地說:"我想,我知道怎麼做。"
"你知道?"順治饒有興趣,"你會怎麼做?"
"我會去跟太後說,是我惱恨侍衛頂撞,動手打了他。可是想想他也是遵照太後的命令,我這樣做太任『性』了,所以負荊請罪。太後大不了罵我幾句莽撞不懂規矩,總不會為個侍衛把我也打一巴掌吧?"
"這倒也是個辦法。"順治意外地看著建寧,"十四妹,你真是長大了。不僅懂得權衡利弊,顧全大局;還知道挺身而出,舉重若輕。"
建寧笑道:"哥哥是怕我被太後罵得太慘,所以預先好好誇我一頓作為補償嗎?"
順治也笑道:"如果你能把這件事平穩解決,我還會給你更多賞賜的。"
"你想要什麼?"順治認真地問,忽然想起在建寧小時候,帶她去建福花園探望長平公主的事。他一直都希望可以給這個妹妹更多的快樂,然而,縱然身為帝王,他能給她的,也仍然十分有限。他甚至不能給她一個如意郎君,不能使她得到平凡百姓最簡單的愛與幸福。除此之外,任何珍珠寶貝,他都願意給她。
然而,建寧低頭思索片刻,卻茫然地說:"我一下子想不起來要什麼。皇帝哥哥,要不你先欠著我的吧,等我想出來缺什麼,再請皇帝哥哥賞賜。"
順治和建寧兄妹倆彼此微笑地相望,心底裏同時湧起難言的惆悵。人中龍鳳的他們,都很清楚自己生命中至深的缺欠,可同時也都明白,那欠缺的,沒有任何人可以給予他們。
當建寧來到慈寧宮請罪的時候,皇太後大玉兒也同樣感到驚訝與慶幸,驚訝的是建寧竟然有這份心胸與急智,慶幸的是建寧的舉動的確是解決了她的一個心中疑難——她身居後宮而耳目眾多,又怎麼會沒聽見那些流言蜚語,又怎麼會不為這件事的處理而為難。整個宮中都眼巴巴地看著這件事的處理結果,她又何嚐不希望盡快息事寧人,讓這件事平穩過渡。
她向來對建寧的過錯都視而不見的,不過這次要做文章給眾人看,又恰是宮中昏定時間,許多命『婦』嬪妃簇擁,正是肅清謠言的大好時機。因此板起臉來,著實說了建寧幾句:"已經嫁了人,怎麼還是這麼輕浮任『性』,沉不住氣?同一個侍衛也大動肝火,豈不有失金枝玉葉的體麵?"
建寧唯唯諾諾,並不辯嘴。眾人袖著手看戲,各動心思,惟有孔四貞上前一步陪笑道:"格格也是思念太後,急著進宮才一時衝動的。其實四貞這兩天也正盼著格格進宮,好好地告個別。隻是因為宮裏避痘,才沒敢請示太後,既然格格來了,四貞請求太後,可不可以請格格去花園裏說會兒話?"
莊妃也早說得口幹,聞言趁機道:"正是,你們從小一同長大,以後還不知道有沒機會見麵,是該好好聊聊,也替我好好教訓格格知道些規矩。倘若格格能同你一樣懂事,我可少『操』多少心?我也累了,你們大家也都散了吧。"就此打住話頭,眾人想要看一場好戲、賭一局勝負的如意算盤遂告落空。
一出走慈寧宮,建寧就拉住孔四貞的手問:"你剛才和太後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好好地告個別",又什麼是"以後不知道有沒機會見麵"?你要出宮嗎?要到哪裏去?"
四貞苦笑:"格格還是這麼『性』急,我正要同你說這事兒呢,這不還沒來得及開口嗎。"
原來孔四貞自幼已由父母許配給孫延齡為妻,隻等三年滿孝,就要出宮下嫁的。今年剛好是第三年,太後已經擇定吉日,年底便要為她做主,隆而重之地送她出宮了。四貞告訴建寧:"我知道你為了出嫁的事,一直都生我的氣,認為我站在太後一邊,不幫你說話。可是,女大當嫁,父母之命,這都是天經地義的。滿人也好,漢人也好,女兒從來都不能替自己的婚姻做主。就拿我來說吧,打小兒由父母訂了親,連麵兒都沒見過,還不是一樣要嫁?你生了我這麼多年的氣,現在也該消了吧?不然,我走了也不安心。"
"你要嫁人了?"建寧大驚,"你要嫁到哪裏去?很遠嗎?要離開都中嗎?什麼時候再回來?"
"嫁雞隨雞,隻怕很難再回來。"孔四貞淡淡地一笑,"不過,這紫禁城裏,我也沒有多少可留戀的。這些年來,我在宮裏小心翼翼,忍辱偷安,為的隻是替父親伸冤。現在大仇已報,心願已了,我也沒什麼理由再留下來了。"
建寧想起來:"對了,你以前說過,你父親兵敗,不僅是因為敵強我弱,還因為什麼公按兵不救,才會害得你一家滅門的。你現在說大仇已報,是不是那個什麼公已經死了?"
"是繼順公沈永忠。"孔四貞咬牙切齒地說,"他已經被削爵為民了。"
"隻是削了爵,沒有喪命嗎?"建寧意猶未足,"依我說,血債血償,總得殺了他才解恨。"
"所以,我一定要出嫁;隻有出嫁,才能出宮,做我想做的事。"
建寧一愣,若有所悟:依靠皇家的力量,隻可以做到讓仇人削爵革職,貶為庶民;但這已經足夠讓孔四貞有機會斬草除根了。失去了兵權的沈永忠就等於推翻了自己的堡壘,隻是一個待宰的羔羊,任人魚肉。孔四貞急於出宮,為的正是追殺到底、誓必除之而後快。而她竟然把這樣機密的心事與自己分享,分明是在告訴自己:她的確把自己看成最心腹的朋友,非常珍視這份友情。自己猜忌了她這許多年,想來真是太小氣了。難得今天一番傾心之談,可以讓她們重拾友情,卻又分手在即,真也太叫人遺憾。
孔四貞又問:"你出嫁這麼久,我們一直都沒有好好地聊過天,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幸福、快樂。隻看到你三天兩頭地進宮,是不是不喜歡呆在家裏?"
建寧歎息:"我從小生長在宮裏,從盛京宮到北京宮,出了嫁,就住進額駙府,從來也沒覺得有多快活,可是也不知道快活的日子應該是怎麼樣的,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罷了。按說在府裏,沒有宮裏這麼多規矩,又可以常常出門逛街,應該高興才對;可是不知怎的,我又想念在宮裏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日子,雖然那些格格們成天跟我鬥氣,但日子過得好快。現在每天從早到晚,好像就是我一個人走來走去,自說自話,連鬥氣的人也沒有,日子變得好長,從早起就盼著天黑,天一黑又希望趕緊到下一天,下一天也沒什麼可高興的,就想著進宮了。"
四貞驚訝:"額駙不陪你嗎?"
建寧歎了更長的一口氣,卻不想說了。四貞也不再往下問。她們雖然已經拾回了一度丟失的友誼,可是已經很久不曾談心,很難一下子變得親密無間。
兩人在花園中一圈一圈地散著步,就像建寧在額駙府裏的日子,繁花似錦而一成不變。
多年之後,當沈永忠被刺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朝廷震動,群臣竊議。然而建寧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孔四貞終於報了仇了。
那真是一個隱忍、漫長而完美的複仇計劃,為了這計劃,四貞在宮中忍辱負重察言觀『色』那麼多年,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太後,處心積慮地尋找著機會,不放過哪怕任何一個最微小的細節,終於層層滲透,使繼順公失去了爵位。然後,她便在第一時間出宮,又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嚴密的布局和婉轉的刺探,才終於找到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
但不管怎麼說,她成功了。
可是,她快樂嗎?她幾乎把一輩子都押在複仇上了,當大仇終於得報,她是如釋重負,還是若有所失?
沈永忠已經不再是公爵了,他的死,雖然一度成為人們飯後茶餘的熱門談資,卻不足以引起足夠的重視,讓朝廷花費財力人力去調查追究。就好像一塊巨石投入湖中,雖然激起不小的漣漪甚至浪花,可是湖麵很快就會恢複平靜,就同投入一個小石子沒什麼分別。
當建寧發覺人們不再對繼順公的事津津樂道時,便知道四貞是真正的安全了。她覺得放心,卻又有些憾然——因為沒有人追究,她也就無從知道四貞的消息。自從出宮之後,四貞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絲毫音訊,而曾經那麼寵愛她賞識她倚重她的太後大玉兒,也從此矢口不提孔四貞。
建寧覺得寂寞,也許這個世界上,就隻有她,還對四貞念念不忘吧?四貞和香浮一樣,一旦消失,就徹底沉沒,建寧不明白,為什麼越是自己珍愛的,就越容易失去。這個世界好像在同她做對一樣,不肯給予她一點點溫情,母親綺蕾,長平仙姑,香浮小公主,還有貞格格,在她擁有她們時有多麼熱愛,失去的時候便有多麼痛苦。她們一個個地離開了她,或死或失蹤,都不肯稍加回顧。也許,就像平湖說的:生於帝王家,便有自己不可抗拒的宿命。而自己的命運,便是注定了要不斷失去自己最愛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