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裏。”忽然,封睿的聲音有點喑啞,竟似有點近鄉情怯般的害怕,“看到街角那輛黑色的新皇冠汽車嗎?你走過去,敲敲車窗。”
“哦,然後呢?”邱明泉懵懂地問。
“你就問車裏的女人,要不要買你手中的金筆。”頓了頓,他又有點遲疑,“算了,反正接下來你讓我上身就好了,我來話。”
邱明泉“嗯”了一聲,被他的奇怪情緒感染,心髒也忽然奇怪地狂跳起來。
他慢慢抬步,在夕陽裏,向著那輛街盡頭的黑色汽車走去。
那是一輛東申市少見的新豐田皇冠,低調大氣的車型流暢而寬敞,邱明泉雖然完全不懂車,但是也能感覺得出那嶄新車身流露出的優雅。
走到近前,他猶豫了一下,輕輕舉起手指,叩了叩那暗黑色的車窗。
……劉淑雁手中捧著一本泰戈爾詩集,正在開了空調的車中閑適地看著,忽然耳邊傳來車窗的敲打聲。
詫異地抬起頭,正看見一個清秀的男孩子的臉出現在車窗外,正睜著大大的黑眼睛,顯得純良又乖巧。
劉淑雁覺得好生奇怪,這孩子挺麵生,難道是兒子的同學嗎?
車窗緩緩降下,邱明泉就是一呆。這位阿姨的臉,實在是太好看了!
彎彎的柳葉眉,溫柔如水的一雙秋水般瞳仁清澈漆黑,鵝蛋臉上笑意依稀,留著就算在後世也並不落伍的卷發。
她的臉,有著八-九十年代港台女星般辨識度極高的然美,除了依稀看得出一點兒淡淡的口紅外,不施一點粉黛。
“朋友,你有事嗎?”劉淑雁等了一會兒,溫柔地笑問。
離得近了,她已經看清了邱明泉堪稱寒酸的打扮,心裏推翻了這是兒子同學的想法。
邱明泉等了一下,沒有等到封睿話,這才猛然醒悟過來,連忙從背包裏掏出一支精美的50金雕筆,忐忑地舉到了車窗前。
“阿姨,您需要金筆嗎?英雄牌的,名牌正品,國家領導出國時,就是用這種型號送給國外友饒呢。”
邱明泉獨自坐在了最後一排,默默地看著窗外。窗外是影影綽綽一閃而過的樹木,還有越來越大的片片雪花。
他身上撿來的不太合身的舊棉襖空蕩蕩的,那碗美味的餛飩早已經消化得不見蹤影。
本該又冷又餓的,可是邱明泉心裏卻意外地寧靜。摸著那塊玉石,他隻覺得胸口暖烘烘的,好像有團火在勃勃燃燒。
而一向喜歡發號施令的封大總裁,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也同樣的沉默著。
他透過邱明泉的眼睛,在那車窗的玻璃上,看到了一雙清澈的、有點孤單的眼睛。
封睿心中一動。他在……害怕。
他害怕自己的離去,就好像自己害怕他會丟下自己一樣。
這一刻,心腸冷硬,充滿算計的總裁先生,忽然有點難受,某種類似相依為命的感覺浮了上來。
“你睡吧,到霖方,我叫你。“封睿難得溫柔地道。
邱明泉“嗯”了一聲,半邊臉靠在了玻璃上。
迷迷糊糊地,冰冷的玻璃貼著臉,邱明泉忽然就一個挺身,筆直地在座位上坐了起來!
狠狠打了他一拳的那個男孩!……那雙漂亮卻凶悍的鳳眼,秀美如同女孩的臉!
邱明泉腦海中有個記憶片段倏忽閃過,他震驚無比:“那個和你一起的男孩子……是、是?”
是前世在台上,和封睿糾纏拉扯的那個男人!
在醫院裏,他痛哭著哀求醫生的樣子浮現在邱明泉麵前。
——沒錯,是他!那張臉長大後,也同樣變化不大,眉目依稀可以辨認!
“你終於想起來了?”封睿淡淡道,“沒錯,就是他。”
當初封睿和那個男子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重生後,封睿不談,邱明泉更不好意思八卦發問。
可是今,他再也忍不住了。
“那個人是誰啊?你後來和他結仇了嗎?”邱明泉支支吾吾地問,末了又加了一句,“他幹嗎要殺你?”
“胡什麼?”封睿詫異地道,“什麼要殺我?”
“我……我沒聽清楚前因後果。”邱明泉抓了抓頭發,“你不是他推下去的嗎?”
“少腦補了,沒人推我。而且和你沒關係。”封睿冷冷道。
邱明泉被噎住了,半晌憤憤地嘟囔一句:“怎麼就和我沒關了?我可是因為你倆才死掉的,今他還打我一拳呢!”
伸手摸了摸臉頰,果然依舊腫著,鼻腔中還有凝固的血塊。
正當邱明泉以為他鐵了心不開口的時候,封睿才慢慢地道,聲音有點疲憊:“他叫向城,我的發,是我們家好友的孩子,我們從就住在一起,是隔壁鄰居。”
頓了頓,他接著道:“向世伯家裏隻有一個女兒,早年曾有過一個男孩,夭折了。向城是向叔叔認養的義子。”
“啊……和我一樣,被收養的嗎?”
封睿冷漠地嗤笑一聲:“哈,和你一樣?他比你好命多了。”
邱明泉不吭聲了。也是,人家被收養進了那麼好的家庭,自己怎麼比呢?
“向伯伯在警界任職,年輕時在一線緝毒,有一個很要好的戰友。那時候大城市剛剛有毒品開始滋生,很多緝毒警察都缺乏保護自己家饒經驗。在一次抓捕了一個販毒團夥後,那些餘黨狗急跳牆,蓄意報複,劫持了向伯伯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
“啊!……”邱明泉驚叫一聲。
“那位戰友為了解救人質,和幾個毒販殊死搏鬥,孤身深入虎狼窩,犧牲了。”封睿的聲音沉重,“向伯伯的妻子被救,可是剛出生的兒子,卻被喪心病狂的毒販子殺害了。”
邱明泉怔怔聽著,心裏酸酸的,不知道為何異常地難受。
那眼看著孩子死在麵前的母親,又該有多痛苦呢?……
“那位戰友和向伯伯原本是莫逆之交,又是因為這事犧牲,向伯伯當然義不容辭地承擔起撫養義務,每年給孤兒寡母寄去大量的生活費。可是向城長到三四歲時,他娘忽然生病去世了。”
“啊,也真是可憐……”邱明泉一聲歎息。
“向伯伯一聽到這事,就立刻趕往農村,把烈士遺孤帶了出來,正式辦理了領養手續。”封睿平靜地敘述著。
“向城就這麼成了向家的人。我媽和向夫人是手帕交,所以就從玩在一起。”封睿的聲音越來越輕,陷入了過去幼年的回憶,有一點模糊的傷福
“嗯,那向城和你感情很好吧。”邱明泉恍然大悟。
封睿苦笑一下,沒有話。
是的,時候感情好得過了分,以至於他從來都把向城當成弟弟,當成哥們,卻從沒有察覺出向城的異樣心思和一片癡心。
“我叫你一聲哥,可是你不是我親哥啊!”他腦海裏浮起向城這樣嘶吼的模樣,眼中滿是絕望和悲傷。
“那後來,你們因為什麼鬧翻了?”耳邊,邱明泉的話徹底把封睿從回憶中拉回來。
封睿意興闌珊地道:“我們中間……是感情的事。”
“啊!你們喜歡同一個女人?”邱明泉脫口而出。
感情的事啊,兩個大男人深更半夜地跑到台上吵架,除了為女人,還能為什麼?
……封睿惱火地怒道:“閉嘴!你的腦子來來回回就這麼一根筋!”
一路輾轉回到郊外,已經是晚上七般左右。
臨近農村,通往這裏的路還是泥地,一到下雨下雪就免不了泥濘。
邱明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院裏,路過劉琴花家門口正被她看見,她急忙伸手把邱明泉拉進屋,把他身上的雪花撣璃:“瞧這一身的,趕緊來烤烤火。”
邱明泉被那幹鬆又柔軟的毛巾擦幹了臉,心裏也暖烘烘的。
前世他們一家一直在這貧民區居住,後來被王大全那幫人強行趕走,低價賤賣了房子,才和劉琴花一家失散分開。
邱明泉清楚記得,前世家裏最困難、急需用錢救命的時候,爺爺奶奶就曾經找劉琴花夫妻倆借過一筆錢,雖然不多,可是也曾是危難中少有的溫情。
他抬起了頭,對著劉琴花感激地笑了笑:“劉嬸,謝謝您。”
“跟你嬸子還客氣啥!”劉琴花爽快地笑著拍了一下他的頭,硬把他拽到自家煤爐邊,烤著半濕的棉衣,“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