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娃
我提著一籃水果
去醫院看他
他躺在白色床單上
骨瘦如柴，任何一隻手
都可以將他輕輕抱起
他的學生沈浩波
正用不爛之舌挽留他
“現在醫學發達極了
靶向藥讓我嬸嬸從胃癌
輕易脫險，你也會
我要給你出詩歌全集
還有你沒寫完的自傳
你要活著
給我們每個人簽名……”
我也即興點火
“你的寫作高潮是寫‘文革’
那一段，因為你最閃亮的靈魂
經曆並反思了它們
你熬過這次胃癌，會贏得
另一次寫作高潮，因為你
經曆了死亡，我們都缺這種
生命經驗，你可以把更多人
甩更多條街……”
他眼裏充滿光，骨瘦如柴的一團裏
發出有力的聲音：“我要把沒寫完的，全部寫完……”
2020年8月13日
不，我要逃離
“周二，沈浩波的車
在早上6點來接你
我們一起去首鋼醫院
告別任老師”
這是北京32℃的夜晚
我卻想衝出房間去曬太陽
眼前閃過跟爸爸遺體
告別的場景，跟哥哥於曉陽
閨密阿倩遺體告別的場景
每次之後，我的日子
都留在大段大段黑色冰冷裏
不，我不去。裏所
你們勇敢你們去
以後想到任老師，我眼前
出現的永遠是這一幕——
每天晚上8點，他躺在
醫院的床上，對著電話
自訴自傳，你在另一邊
劈裏啪啦地打字
他說到自己的初戀
你們都笑出聲來
2020年8月14日夜
西娃，詩人、小說家，70後，生於西藏，長於李白故裏，現居北京，玄學愛好者。著有詩集《我把自己分成碎片發給你》、長篇小說《過了天堂是上海》《北京把你弄哭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