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匹倒在黃沙的馬兒,血早已流盡;染著沉暗血潰的破衣布,讓馬屍壓得緊緊的,許是當時被利刃劃斷的,還有零亂的輪跡和蹄印……
“爺,咱們快走吧,這裏不好久留。”嗚嗚嗚,要不是在賭坊裏輸到連自己都押給了爺,他才不會走上這條到東邊的路咧,太恐怖了!
垚冰不語,隻是靜靜望著這一切,他知道,這是初雲跟附的車隊。
等了許久沒得到回應,古哈壯了壯膽子,又試著道:“爺啊,咱……”
“古哈——”垚冰驀地出聲截斷他的話,目光未曾離開那殘敗的場景,“最近的城鎮在哪兒?”
“爺,您要休息啦,那好極了,不過……”說得正起勁,古哈猛然發現氣氛不對,立刻識相地閉了嘴,連吞幾口口水,這才囁嚅地回答:“呃,不遠不遠,再三、四天就到了。”
三、四天?他能等到那時麼?
慌亂、急躁、心驚,甚至恐懼——這些幾乎與他絕緣的情緒,這回,可是一次嚐個夠了!
馬鞭子一揚,胯下坐騎飛馳,垚冰始終寒著臉,隻是不斷催快,似乎這樣才能讓他忽略執繮的雙手正自發顫。
“爺,您等等我啊,跑這麼急做啥……”
不管是古哈冒出的一長串抱怨,還是嗚嗚風聲、噠噠蹄聲,他聽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惟一入耳的,是從心口傳來的暴雷,反反複複就兩個字——初雲……初雲……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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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盜搶了咱們的車隊,請您幫……”
“去去去,別在這裏找麻煩!”
“不是找麻煩,我問過人的!”初雲握緊雙拳,急急地說,“人家說,這裏是專門抓強盜的,不是麼?”
聽說是、也許是、應該是,但實際上……不是!
哪個當官的會想和強盜拚個你死我活?“小鬼,那是你的車隊,想救人,自個兒想法子。”
“可這裏明明就是抓強盜的啊!”初雲不死心。
“要不……”瞟了紅鬃馬一眼,“留下馬,或許還有商量的機會。”
“不!”初雲答得銀鏗然,無可轉環,“說什麼,這馬兒,我不給!”
對她來說,這紅鬃馬像條線,線的這頭是她,另頭是偷羊賊;既是生死夥伴,那麼,無論如何,線不能斷!
“那就快走開!要再多說半句,我就先把你抓起來!”
抿緊唇線,初雲憑著誌氣和他對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
這個小鎮,算是沿路上人較多的地方了,但,人多又怎樣?隻要私心掛頭牌,再多的人也伸不出一隻援手。
盡管身子隨時可能倒下,盡管腦子倦得一片混沌,但當她轉身離去時,依舊堅持下頷要昂。背脊要挺、腳步要穩。
輸,當然不能認,但更重要的是,得想出贏的法子。
有了這點體認,初雲決定將自己打理得精神些,總要肚子實在了、氣力飽足了,才有本錢救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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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呐——”尖銳的聲音穿破雲霄,頃刻間,聞聲而來的人群將巷口全堵滿了。
順著婦人發顫的蓮花指望去,確實有個瘦小的身子始在地上,動也不動。
“可憐呐,怕是凍死了唄?!”
“小鬼不懂事,竟然死在人家後門兒,真是觸酶頭啊!”
“去,這等話你也敢說,不怕天打雷劈呀?還是先將這可憐的孩子好好埋了才是!”
“埋,當然是要埋。”咕噥之際,眼睛突然一亮:“旁邊那隻紅鬃馬……嘿嘿,可是上等貨呐!”
“大爺好眼力,可惜——沒福氣!”清越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所有人不約而同回頭瞧,隻見人群往兩邊退去,一名男子慢慢踱了出來。
“你你你——敢咒老子?!”袖子有些厚,但該卷的時候還是要卷。
“這馬的主人明明沒斷氣,你就淨想發死人財。”諷刺的字眼鍍了層無辜的笑容,“當心點兒,要是被差爺知道了……”
“差爺又怎麼樣?了不起麼?”胸膛往前挺去,粗著嗓道,“哼!還不是跟老子一樣,天天吃飽了要放屁,放了屁要拉屎。”
男子倒不回話,隻是微笑。
一聲輕咳從更後方傳來:“差爺是沒什麼了不起,就是能賞你板子、抓你蹲土牢!”
所有人再度轉頭,適才那位仁兄沒人見過,但這次出現的嘛,嘿嘿,可是貨真價實的熟麵孔,恰恰就是差爺啊!
差役斜眼一眼,從鼻腔噴出問題:“這裏死了人?”
“報告差爺,這裏……”剛剛老子長、老子短的霸氣,這會兒斂得緊。
“沒事兒。”男子好整以暇地接了話。
“沒事兒!”現場所有人全挨了差役的怒瞪,“以後沒事不要亂吼亂叫,差爺我可忙得很,沒聽過官兵要抓強盜麼?!”說完,便搖擺著身體,囂張離去。
差役一走,眾人也作鳥獸散,這暗窄的巷裏,獨留了他——垚冰。
“多虧了你,好馬兒。”輕輕撫了撫紅鬃馬,垚冰讚道。若非它毛色特別,又高又壯,一眼即能辨識,他可無法這麼順利地“認屍”呐!
眸光轉向地上的小人兒,她的臉蛋埋在臂間,呼息穩而清淺,看來真是累慘了。而他,又何嚐不是?
但再怎麼累,垚冰還是笑開了眼梢唇角呀!
※※※
唔?好軟、好暖……這覺,睡得可真好,比在車隊時還舒服呢!
猛然想到車隊——不對!她得救人去!
初雲心一驚,眼皮倏地彈起,坐直了身,陌生為景象卻教她糊塗了:“咦?這裏是……”
連忙揉揉眼,拍拍頰,嗯,確實醒來了啊!
明明記得,她是選了個安靜少人的地方補眠,怎麼現下會在……房間裏?
就在這時,“波紮”一聲,門開了。
“哦?你醒啦?那好極了!”是垚冰。“看來,我垚某人確實神機妙算,才教人打盆水來,正好給你洗臉用。”
等了半晌,初雲完全沒反應,這這這……枉費他說得這麼熱情如火啊!
“是做夢嗎?不對,醒了,我真的醒了啊!”水靈大眼不曾轉瞬,直直盯著他,口裏喃喃叨念道。
突見她張口,就要往手背咬去,垚冰趕忙搶上,一把捉下她的手,補上了他的:“等等等等!你想咬,咬我的吧!”
初雲抬望一眼,霍地沉下頸,對著他的手背咬去。
貝齒嵌著肉,這一咬,她是真用上力了。一絲腥味兒冷不防竄進口裏,觸了知覺,初雲猝然鬆了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