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記者並不是說這一家“華美窗帷的後麵”情形便足以概括一般的情況,不過在社會裏的這一類的苦況,很足以引起特殊的注意,尤其是在經濟恐慌和失業問題鬧得一天緊張一天以後。由此又令我聯想到另一件事。前天我在倫敦的一個中國菜館裏請一位朋友同吃晚飯,談得頗晚,客人漸稀,不久有一個妙齡英國女子進來,坐在另一桌上,金發碧眼,笑麵迎人,沉靜而端莊,裝束也頗樸素而淡雅;從表麵看去,似乎無從疑心她不是“良家婦女”,但這位朋友卻知道她的身世淒涼,因受經濟壓迫而不得不以“皮肉”做“生產工具”。我為好奇心所動,就請認識她的這位朋友把她請過來,請她同吃一頓飯,乘便詳詢她的身世,才知道她的父親也是參加世界大戰而送命的,母親再嫁,她自己入中學二年後,便因經濟關係而離校自食其力,在一個藥房裏的藥劑師處當助手,做了兩年,對此業頗具經驗,但後來因受不景氣的影響,便失業了;忍了許多時候的苦,才在一個商店裏找到一個包裹貨品的職務,小心謹慎地幹著,不久又因經濟恐慌而被裁,於是便加入失業隊伍裏麵去了。多方設法,無路可走,除求死外,隻得幹不願幹的事情。她此時雖在幹不願幹的事情,但因青春美貌還能動人,所以對“男朋友”還能作嚴格的選擇。我說,青春易逝,美貌不留,不可不作將來打算,不擇人而嫁,便須極力尋業。她說,嫁人不能隨便在街上拉一個,很不容易,尋業已想盡方法,無可奈何,並說比她更苦的女子還多著哩,有不少女子終夜在街上立著候人,直到天亮無所獲而垂頭喪氣,甚至涕淚交流的,所在多有。據記者所見,她的話並非虛偽的。平日我夜裏四點後總不出外,最近因參觀幾個大規模的報館,往往深夜始歸,那樣遲的時候,公共汽車及地道車都沒有了,零租汽車又貴得厲害,隻得跑腿,上月三十日夜裏參觀泰晤士報館,走過日間很熱鬧的大街叫做Charing Cross的時候,已在夜裏兩點鍾後,果見兩旁行人道上,每隔幾家店門便有女子直立著等候什麼似的,因怕警察幹涉,僅敢對你做媚眼,或輕聲低語,這類“站班小姐”大概都比較的年大而貌不揚,找不到“朋友”,隻有“站班”的資格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八日晚,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