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螞蚱(1 / 3)

這隻螞蚱不太喜歡對麵那個三岔路口的紅綠燈,那個紅綠燈閃動的時候,他就會莫名地感到稻田裏那隻獨眼“田雞”的舌頭會從身後卷過來。那隻巨大閃爍的獨眼,不停地在他腦子裏轉動著,就如同對麵那個“三眼怪獸”一般。於是他決定準備去日那隻帶花斑翅的母螞蚱。這片公路旁的水稻田對他來說,就是全世界。他非常明白,總有一天在他世界裏的那隻獨眼“田雞”會把他吞進肚子裏的。去日一隻母螞蚱,這是他兄弟被獨眼“田雞”卷走時留下的遺言。對於一隻螞蚱來說,他的死期就是日完一隻母螞蚱。他想萬一被獨眼“田雞”吞了,還來不及去睡一隻母螞蚱,會對不起母親賜予自己的那雙強壯後腿。

他用不著漂洋過海去睡那隻花斑翅母螞蚱,她就住在隔壁那棵剛剛抽穗的水稻上。而且根據他的判斷,那隻花斑翅母螞蚱也對他很有意思,經常鼓動著那對花斑翅進行暗示。從她的眼神中,看得出對自己那雙健壯後腿的垂涎。可是他總是期盼著哪天雷雨過後那隻張著七彩翅膀的蜻蜓還能來他的稻葉上停一停。他等著他生命中夏天美麗的愛情,不過天氣漸漸涼了起來,夜晚的露水越來越重。

三岔路的一岔500米遠有個畫室。天氣好的時候,王大師都坐在畫室裏喝茶,因為他已經日不動任何東西了,不管是女人還是螞蚱,所以他隻能喝各種各樣的茶。這些茶讓他的心胸很開闊,世間的萬物對他來說隻是一口茶。他的畫室門口有條溪,溪對麵是座山。他看那水是水,看那山就是座山。他畫的畫就是山水畫。而且畫了很多年。

王大師的山水畫現在能賣二十萬一幅,所以王大師現在衣食無憂。深夜裏,王大師凝神靜氣,揮灑出他三十多載修煉的筆墨功夫,落完款,“啪”地蓋上那顆碩大的印章。這顆印章值大價錢,足料昌化雞血石,三指大小,由篆刻名家刻就,更值錢的是這位名家去年死了。王大師把這顆章掛在自己的襠裏,一刻不離,睡覺的時候就臥在枕下。書畫圈子裏的人都沒有如此貴重的印章,人人都知道這顆印章並不是王大師成名後購買的。據王大師自己說是年輕時候在一個采石場打工,住在深山一個老農家。老農家僅有三口人,年邁的一對夫婦和一個額頭有月形胎記的幼女。這家沒有強勞力,於是王大師幫他家收了一個月的糧食,那個老農贈予他這塊石頭。他在最窮困潦倒時,也沒有舍得賣這塊石頭。終於,在年過不惑後,他有了些成就,請一位名家篆刻成了印章。據業內倒手雞血石的行家說,這塊料現在得值個五六百萬。

那些個成名的人,自然有未成名的時候。那些還未成名的,寫出來的字,畫出來的畫,你挨家去送人都嫌占地方。王大師在成為王大師之前,他隻能每天畫一些沒有落款的山水。沒有落款的畫,有人看中會花些錢買走。要是落了款,買家一看這沒名沒分的,就什麼也不值了。這些畫王大師偶爾還能見著,大多時候,會暗地托人買回來。那些買回來的畫,他買回一幅燒一幅,燒掉一幅,臉麵安定一層。今天,他在古玩街的“善仁堂”裏,見到了一幅畫。這幅畫的畫工極為生硬,行家一看就知那是生手畫出來的。那畫卻被堂而皇之掛在了隻賣高檔字畫的“善仁堂”裏。王大師在這幅畫麵前站了很久很久,就好像過了他的前半生。

這幅畫沒有落款,沒有印鑒,沒有掛在那裏的理由。這是一幅仿佛掛在普通農家過年時印刷版的年畫。它大概隻值一張宣紙錢,但是它的標價比宣紙價錢多了六個零。確實沒錯,是兩百萬元。王大師看著這個標價,他絲毫沒有感到驚奇,他認為很合理,他甚至還想在這個標價後麵再去加上一個零。任何自己的東西都是最有價值的,比自己的東西更有價值的是屬於自己。王大師對於這幅自己二十多年前的畫沒有動任何聲色,“善仁堂”的小夥計給他沏了一壺好茶。

“善仁堂”的字畫生意在圈裏是翹楚,能夠掛得上去的畫,都賣大價錢。賣大價錢就意味著得付高額的傭金。雖說傭金是賣字畫的生存之本,但王大師也深知這種行業愛惜名譽,必有些來由才會掛這樣一幅畫。茶是確確實實的好茶,小夥計的臉色卻不太好。王大師問他這幅畫為什麼這麼大價錢?小夥計說,價錢大不大,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這茶葉五千塊一兩,配得上喝得這個價錢茶的人,不會問價錢大不大。王大師認為他講得很有道理,這麼有意思的人他已經很少碰到了。於是他說,我有個朋友想買這幅畫。小夥計本來臉上像打了層黃蠟,這時候突然放出光來,耷拉的眉毛聳了起來。

“善仁堂”的小夥計叫葉善良。他的堂哥葉善仁是“善仁堂”的老板,都是葉家“善”字輩。葉善良確實也很善良,他今天沒有往王大師的茶水裏吐口水。往往這些財大氣粗充文化人的家夥,一進門,不是要“西湖龍井”就是要“安溪鐵觀音”。於是他認為不配喝的統統加上了“料”。葉善良看不起這些有錢人的原因是因為他自己就很有錢。確切地說,是他爹有錢。在中國,他爹有錢,就是他有錢。他有錢卻在“善仁堂”低眉下眼地幹個偶爾往茶杯裏吐吐口水的小夥計為的什麼?因為他有個老婆。

有錢的話,你有台好車,有套好房,有批好朋友,都很容易。但有個好老婆,這比較難點。這點葉善良的老爹就深有體會。老頭子認為到了兒子娶老婆的年齡,但他兒子認為那隻長著七彩翅膀的蜻蜓還沒出現。於是葉善良在大片的稻田裏,不停地蹦躂。尋找不同的交配對象和消費大量的金錢成了剛剛混出大學的葉善良的日常生活。這些生活自然是很愉快的,至少開始的時候是很愉快。慢慢的,渾身的不自在來了。葉善良的不自在是在他每天睜開眼的那一刻,當然他睜開眼的時候是每天的下午三點左右。在那刻,他不知道幹什麼去,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他跟誰睡了,或者是誰睡了他。但這一個月,他每周一、三、五的下午三點半必定準時出現在“清泉”茶館裏。

葉善良的老頭子不光讓兒子每天去“善仁堂”當小夥計,他還在“清泉”茶館的靠窗位置包了一個包廂。他規定葉善良這個月每周一、三、五下午必須出現在這個位置上,就坐背朝茶館大門那個位置。相親也是門藝術,葉善良的老頭子專門弄了本“相親紅寶書”過來,讓其仔細參閱,直至成功。葉善良也算閱女無數,這種冠冕堂皇讓其最終達到交配目的的手段,令他作嘔。更令人發指的是他拿到的照片和相親的對象基本對不上號。照片裏個個天仙一般,一律臉比巴掌小,腰比紙片薄。大多“咣”一聲坐在對麵的時候,葉善良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他不得不感歎如今的PS技術比西遊記裏的白骨精還要變幻莫測。葉善良覺得相親相得眼珠子快要瞎掉時,他懷疑他老頭子的眼睛是不是已經瞎掉。這家茶館的斜對麵是家精神病康複中心,葉善良坐在這裏的時候常常覺得這些來相親的美女們都是從那裏直接步行過來的,雖然她們大多都是坐不上五分鍾便開著豪車離開的。坐了一段時間後,葉善良覺得不是她們從精神病康複醫院出來,倒是自己剛剛從那個地方出來的。

通常專注某件事物,都會有所發現,甚至會有所收獲。比如你專注語言,你可能會成為一個演講家,可能成為一個相聲表演家;你專注毛發,你可能成為一個發型師,也可能成為一個毛兔養殖員;如果你專注電腦,你可能成為一個IT精英,也可能成為一個無恥的啃老族;如果你專注這個世界,估計這個世界沒空理你。如果你專注一個精神病康複醫院,你就會得到一個老婆。葉善良的老子倒從來沒料到他包下這個茶館包廂會真正實現自己的夙願。葉善良專心致誌地盯著精神病康複中心的大門口,因為他發現給自己倒茶的服務員每次都是從那個門口走出來的。這可比相親這件事有意思多了。更有意思的是他有一次去衛生間的時候,發現這位長得清秀如穀雨新茶般的女服務員,朝他茶杯裏吐了口口水,並用她細長白皙的手指加以攪拌。這麼有意思的事情,葉善良自然不會去揭穿,他每次都很恭敬地把茶杯換到了對麵,然後無比期待地看著那些肥膩的猩紅的粗短不一的各種手指故作姿態地捏起那個茶杯,咽下那口茶水。看著那滾動的喉結,葉善良的笑幾乎要從心底出來,吐口水的那個小賤人還真是個神奇的發明者,或者她是個正常的精神病患者?

林悅的兼職工作在“清泉”茶館裏,因為離市精神病康複醫院很近,步行過來大約五分鍾。她選擇這家茶館做兼職的原因是因為她的母親在精神病醫院做康複治療,而她就在這家醫院上班。林悅發現葉善良這個富二代相親傀儡已經在靠窗那個位置坐了將近兩星期,來來往往那些女性的車都挺豪。她給葉善良上茶時,除了茶葉還加了些“佐料”。沒想到讓他看了出來,但他並沒有捅破。有一次上茶,葉善良想調戲下這個跟自己一樣喜歡惡作劇的服務員。他說,你這茶裏放調料了吧?林悅笑笑說,你怎麼知道的?葉善良說,我也是做服務員的,看得出來。林悅表示不信,說,我眼睛沒瞎,你開的車子我都看見了。葉善良說,你這判斷力要被狼外婆騙走的,我還看你每天從精神病院出來的,怎麼看你精神都沒毛病。林悅說,好了,以後不往你茶杯裏幹壞事了。葉善良說,這倒沒什麼關係,反正都是別人喝的,有助她們身心健康的。他掏了張“善仁堂”的名片出來說,你有空去這個地方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做服務員。林悅看了看名片,是個字畫店,她決定去。

第三個星期,林悅穿了件低胸襯衫,戴上了那隻翡翠螞蚱。這隻翡翠螞蚱是傳家之寶,拇指般大小,雖則不大,卻是“老坑玻璃種”極品。林悅的胸雖然夠白,但葉善良見的大白胸多了去,況且瞧著也不怎麼大,對他來說,沒什麼實在的吸引力。葉善良的眼睛盯在了那隻翠綠的“螞蚱”上,突然覺得它活了,一下就蹦進了心坎裏。葉善良滿腦子的混亂和汙穢頃刻間變成滿世界的青翠,他安寧了下來。既然葉善良這麼喜歡看,林悅就坐在他對麵讓他看個夠,並且還陪他聊了一下午的天。聊著聊著,葉善良怎麼就覺得林悅那麼好看,每根發絲都散發著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