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菊——花——”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沿著河岸一麵跑,一麵衝著樹下的小女孩揮手。
“艾先生,你怎(zhe)麼又來(lei)了?”女孩沒聽出來他的促狹,笑嘻嘻招呼他。她漢話說的不大好,幾個字發音很是含糊,但來的這個人是她很喜歡的,所以一徑抱上來。
“哎哎哎,跟你說了多少次,男女授受不親,你還這樣。”
女孩一笑,鬆了手,道:“對不起,我又忘記了。你們中國人的禮節真……”見那男孩一臉的不自在,做個鬼臉,索性不說了。她叫瑪格麗特,中國話叫是“雛菊”的意思,因之這小艾先生給她起了個漢名叫做“ju花”,原是打趣她來著,她卻不懂,倒很是喜歡。小艾先生跟她是一路走來的交情,隻是到了瓜州,大約要分手了。瑪格麗特雖然年紀小,也知道難過。見他來了,先是高興,一轉眼不免神傷。說道:“艾先生,我要回家了。以後我們不能見麵了。”
她說的這艾先生,便是康熙皇帝的第八個兒子,愛新覺羅胤禩。原來大清祖製,阿哥們十一二歲時便要到六部學著辦差,也不獨是他,自太子以下,大阿哥算起,阿哥們年紀稍長,誰不是勤勤任事。阿哥們雖說不奉旨意不許離京,恰好月前熊賜履至仕,胤禩便以護送師傅回鄉為名,討了個冠冕堂皇的差使,一路遊玩過來。這瑪格麗特一家便是在河北碰上的,因是同路,也就搭伴行走。迤儷行來不過十幾天的交情,但瑪格麗特比他隻小兩歲,兩人很是談得來。便是瑪格麗特的父親約翰方汀候爵大人,待他也極其要好。胤禩向來喜歡西洋文化,既有機會親近這英吉利國的重臣,當然樂意。熊賜履是道學麵孔,看不起這些怪裏怪氣的夷人,說了幾次見胤禩不聽,隻好由得他去——也幸而候爵大人多才多藝又謙恭知禮,不至有別事。
胤禩此時聽說瑪格麗特要走,便知她全家都要回英吉利國,今生恐難再見。到此處,縱是他再硬的心腸,也免不得黯然神傷。他見瑪格麗特垂頭喪氣,眼圈兒也紅了,強笑道:“雖然你要回去,也未必我們緣盡於此。過兩三年,或是朝覲,或是通商,你阿瑪依舊帶你來,我們不是又能見麵了?”——他滿人習慣,也稱瑪格麗特的父親是“阿瑪”,瑪格麗特聽得多了,有時也順口叫出來。這時見他也侉了臉,卻又強著安慰她,忍不住哭了,道:“一來一回,恐怕要十年二十年。到時候你就不記得我了!父親這次(chi)帶我來,想打聽我親生父母的下落。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這次回去,他不會再來了。”
瑪格麗特的父親約翰方汀,是英吉利國一位候爵大人,這次隨葡萄牙使團朝覲天朝,一方麵為了教廷的事,一方麵也是為了找尋養女的親生父母。這事兒胤禩也是知道的。他且聽說瑪格麗特的親生父母遺下一塊金鎖作為相認表記,但詳細查問,方汀候爵隻知道是仆從十一年前在福建一帶拾得的孤兒,自己撫養了兩個月後才由候爵收養。那仆從幾年前已經病死,拾得嬰兒的具體地點、時間一概模糊,瑪格麗特到底多大,也隻是估計而已。胤禩此時見瑪格麗特如此說,知道是實情,但也無法可想。半晌道:“你起先說過有片親父母留下的金鎖片,能不能給我瞧瞧?早就想看了,一直不湊巧。我幫你找或許順當些。萬一僥幸找到了,我依舊托使團給你捎信去如何?”瑪格麗特想了想,覺得很是有理,從衣內掏出一塊瓔珞繽紛的小小鎖片,摘下來遞過去,笑道:“我阿瑪——父親——叫我一直帶著它,好象親生父母在身邊。你看。”胤禩接過,沉墊墊的,知道是真金,想瑪格麗特從前說的不錯,許是真的富貴人家孩子。笑著拿到眼前細細一看,臉上立時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