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裏,就是盡頭了。冼海聲不知道如何轉圜,隻是拉著她袖子。秦忘憂回過頭,見他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眼中光芒頓時熄滅。她忽然拔出劍來,斬下他握著的那片衣袖,頭也不回地去了。
他手一鬆,那湖水色的薄薄羅袖就被風吹起,落到道旁的水溝中。他到今日才明白,這女孩子和這一街繁華,原不過是他的中原夢罷了。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全是出於那小小相思的播弄。
“海聲哥,秦忘憂和你早不分晚不分,偏偏在決戰的前一天分了,分明是要擾亂你的心情,你不要中她的計。”
啪,衛武歌肩上挨了衛新詠一掌,“傻小子,不懂就不要亂說。”她看向冼海聲,“我猜哥現在的心情是七分難過,兩分鬱悶,還有一分輕鬆。”
冼海聲悶了半天,終於吭哧吭哧地道:“對啊,茉莉,為什麼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形容的那種痛苦絕望呢?我的感情太膚淺了。”
衛武歌大為佩服,“姐,你還會讀心術。”
“你是小滑頭,他是老實頭,全部心事都寫在臉上,哪有看不出的道理。”衛新詠給空杯斟上酒,“她很內疚,很可憐哥哥,而哥哥是個不懂得拒絕的人,那麼容易在一起,當然也容易分開。看到哥因為不夠痛苦而自責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茉莉,你說話太囂張了。”
冼海聲和衛新詠同門練武十二年,早就心有靈犀。他的手才觸及刀柄,她的刀已拔了出來。淡月鋪地,被兩人輝煌刀光映照,院子頓時亮了起來,看得衛武歌目眩神馳。
收刀之際,兩人相視一笑,冼海聲道:“茉莉,你又進步了。”
衛新詠道:“泄氣,還是不能夠超過你。”
衛武歌奇道:“海聲哥,為什麼你們的刀快要碰到一起時總是避開呢,你怕傷到姐姐?”
冼海聲看了衛新詠一眼,見她似笑非笑地瞟著自己,趕緊道:“不是這樣。因為茉莉的春水與我的和月是同一爐鍛鑄的,單獨用時固然無堅不摧,兩把刀互砍可就不妙了。”
“唉,一想到姐姐跟海聲哥一起長大,一起練武,我就羨慕得要命。什麼時候,也跟著你們一起到南海去看看呢?”
衛新詠笑道:“這容易啊,我們現在走的話,還可以在南海過冬節。”
冼海聲微笑,“那裏一年四季都有陽光,你一定會喜歡。”
豐樂樓的“眉壽”酒,味道香軟,入口便消,後勁卻大得很。所以那天晚上,三個人都喝醉了。
孤燈明滅,醉意昏沉,衛新詠記起秦無咎送的劄記,拿起來隨手翻開一葉,墨跡仍新,是他今天在衛府所寫:“天聖八年七月三十。明夕將與冼海聲戰於開寶寺外。武林傳言‘神刀之芒,俠客之殤’,餘不計生死,但傾力一戰。不能放下者,唯詠而已;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
衛新詠徹夜未眠,一葉葉讀過去,心痛神馳,淚水濕了滿紙如煙如霧的文字。卻原來,當日的種種痛楚種種悵恨,都有他陪著,自己並不是孤單一個。這沉默少年將徹骨的愛戀傾吐到紙上,所以麵對她時才那樣超然,讓她的心灰了一次又一次。
他愛得這樣堅忍,愛得這樣殘酷,無論是對衛新詠還是對自己。卻不知為什麼,她恨不起他來。一直空落落的心,忽然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