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武歌:幽靈之花(2 / 2)

她的睡容高貴而沉靜,——如果這不是一個單獨的頭顱,當然每個人都會相信她隻是睡著了。

衛武歌的聲音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令人隻能傾聽不能言語。“這是當今皇帝的女兒,豫國公主趙繡。趙繡十五歲嫁給秦天民,十六歲生下一個兒子。孩子還沒滿月,她就去世了,據說死的時候仍然像玉雕一樣美麗。這個傳說實在發人深省,二十五年後,我掘開了豫國公主墓。打開棺材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的美貌令昏暗的墓室生輝,卻令我手中的火炬失卻光彩,是誰把這樣的美麗固定下來了呢?”他看向唐綠薔。

唐綠薔麵色蒼白,緊盯著趙繡的頭顱,忽然咯咯笑道:“是我用唐門僅剩的一枚白血毒死了她,因為我不能忍受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丈夫。”她聲音刺耳,雙手痙攣,“在蜀中時,天民對我那樣溫柔體貼,可一回到汴京,他就把我拋到了腦後。隻因為趙繡是公主,天民就把她捧到了天上。不,我絕不能忍受。”

秦忘憂呆若木雞,衛新詠眼底有微微的憐憫,而衛武歌聲音幽冷:“哦,難怪後來坊間都稱道你是賢德妻子慈愛母親。隻可惜你做得再好都沒用,無辜冤死的公主躺在黑暗中,一直凝視著你。墳上飄蕩的綠色磷火,全是她的眼睛。”

“不!”她的聲帶近乎撕裂,舉起雙手道:“你,不要代替那個女人來說話!你用幽靈蕈提取了她身上的白血,毒死了她的兒子,你所做的事,比我更惡毒百倍。”

衛武歌微笑,“不錯,我做了,可我並不覺得內疚。人已經死了,空餘一個軀殼,我為什麼不能用?看到秦去疾中了白血之毒,你恐懼之外,恐怕也高興得很吧。”

“豈止是高興,我簡直是稱心快意。小時候,去疾得到了天民的全部喜愛。長大了,去疾也處處壓著無咎,連無咎喜歡的人都被奪走。去疾活著一天,無咎就不能出頭,所以去疾當然也該死!”她壓抑太久,此刻盡數發作出來,尖聲銳笑仿佛夜梟。

秦忘憂全身簌簌發抖,顫聲道:“不,你不是我母親!”掩麵奔出。

衛武歌將一麵銅鏡遞給她,“看看你的樣子,比夜叉還難看,連你自己的女兒都不願意認你。你活著,卻像個惡鬼;趙繡死了,卻綽約如仙,這就是你們的差別。”

唐綠薔瞪著鏡中眼睛赤紅、披頭散發的自己,拚命搖頭道:“不!這不是我,這不是我。”瘋狂地大笑著飛出窗戶,在林間狂歌亂舞。她的弦繃了二十多年,武歌輕輕一撥,就斷了。

衛新詠半晌才回過神來,幽幽道:“小武,你這樣**人心,感覺很有趣嗎?我卻覺得,永遠都不想看到這樣的弟弟。”

衛武歌身子一震,臉上光彩全部褪去,可憐神態仿佛孩子,“姐姐……”

衛新詠伸手抱住他,長大後她還沒有和他這樣親近過。“小武,我不知道你在天醫門下遇到了什麼,我隻知道你變得我不敢認了。你若當我是姐姐,好好聽我說一句話。家族的仇恨也好,你受到的殘酷對待也好,若不忘記,若不放下,將來會變得跟這可憐女人一樣。”

衛武歌絕望地閉上眼睛,“你不懂的,姐姐,我永遠都無法忘記。”

她親吻一下他的額頭,懇切地道:“看著我,武歌。”他對著她明亮容顏,“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僅有的弟弟。我們有同樣的血脈,你若傷心,我必痛苦;你若噬血,我必負罪。就算是為我吧,我求你對別人好一點,對自己也好一點。”

他的眼淚慢慢從眼底浮起,輕輕重複道:“為了你,姐姐。”

“過去種種譬如過去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這是多麼愚蠢的話啊,誰能把昨天和今天分得這樣清楚?那些罪孽存在,那就在吧,姐姐和你一起背。有一天,我們都會睡到泥土裏,無知無覺,無聲無息。人世依然喧囂,於我們卻是寂滅,可這有什麼要緊?就因為這一天終於會來,能笑的時候絕對不哭,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要被怨恨牽纏。小武,你好好記住我的話。”

“嗯,”少年看著逆光中的新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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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聖八年七月二十九。衛府別業之事,妹一一轉述。深覺人心之詭譎險惡,更勝刀劍。然兄之亡,母之瘋,皆與衛氏有關,餘實難漠然置之。

自與詠相識,三年有奇矣。幾痛幾悔,傷心徹骨後,爽然頓悟:餘雖不能忘情於詠,但既無企圖心,便無得失恨。

明日赴衛府,必與詠衝突。欲避卻無可避,惟求她知餘一片赤忱。”——《無咎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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