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淚眼問花(1 / 1)

淚眼問花

季入暮春,天氣漸漸變得有些溽悶,花園裏的花正在換季,竟比之前開得更多更盛,卻仍掩不住一股頹然的氣勢。

蘇拭淚就坐在秦府後花園裏,一個人靜默的坐著,手中瓷盞裏的花茶早已涼透,卻依舊是滿滿一盞,一口未飲。蘇拭淚素色的衫子薄薄的,纖塵不染,白得發亮,她俯下身子輕輕觸碰一朵即將開敗的花,小心翼翼,如水的眸中滿是疼惜,那段從袖中露出的小臂竟蒼白的近無血色,她盯著這段蒼白,不覺有些癡了,幾縷幽怨不知不覺漫入雙目。

這本是個極熱鬧的日子,蘇拭淚的婆婆也就是秦府的老太君大壽,依著秦家在江湖中多年的威名,來拜壽的人多不勝數,每個人都知道秦家的老爺子秦天潮昔年在江湖中是何等英勇,一柄“藏青劍”近乎無敵,雖然他已在五年前駕鶴西去,可每年仍有如此多人慕名而來,也不僅僅是秦老爺子的餘威猶存,更因為他的獨子秦冠玉繼承了他畢生武學和俠義還師從曾隻身力挫關中十大高手的東海無名劍師,這才使得秦家這些年來盛名不敗。

蘇拭淚隨著夫君秦冠玉行過必行的禮儀後便早早的獨自來到這後花園了,想想內堂裏還熱鬧著歡宴的人們和言笑瀟灑風度翩然的丈夫,不禁苦上心頭,隻覺滿嘴澀然,鼻尖一酸,竟落下熱盈盈的淚來。

“玉哥哥……”蘇拭淚合上眼,讓淚珠順著長長的睫毛滾下,微微開啟雙唇,痛楚的吐出這三個字,心下卻是一片茫然。

他怎麼變成這樣?他還是玉哥哥嗎?蘇拭淚咬著嘴唇,用另一隻手緊緊的抓著那段蒼白的臂,尖尖長長的指甲一點一點沒入肌膚,一絲絲豔紅浮上指尖,沿著小臂緩緩流下,赫然繪成了刺眼的花紋。他為何要對我如此冷淡?他討厭我了嗎?他曾經對我那麼好啊!蘇拭淚顫動著身軀,垂下頭,一雙秀美的眼睛婆娑著晶亮的淚花,然而,偌大的一個府第,卻無一人知道這個剛過門的新婦滿心腹的委屈。

蘇拭淚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秦冠玉,也許小到了剛出生。蘇秦兩家是世交,秦冠玉大她四歲,在她八歲前,他們一直都在一起,整整玩了八年,之後,十二歲的秦冠玉被送去拜師學藝,一去就是十年。十年了,他終於回來了,回來也完成了兩家早已定下的親事,可是,令原本滿心歡喜的蘇拭淚不解更痛苦的是,秦冠玉變了,變得好像陌生人,不再如親人般對待她,甚至連新房都未進,碰都不願碰她,有時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難道,十年,真的可以使一個人變得這麼多嗎?

想到這兒,蘇拭淚居然浮上一絲笑,極其苦澀的笑,又帶著些許嘲弄,誰會知道現在的秦家少夫人竟還是少女之身呢?

天色微暗了些,整個園子裏沒了一絲風,零星的花枝隨著間斷的“嚓嚓”聲掉落地麵。蘇拭淚茫然抬起眼,一個灰暗的背影蹲在不遠處仔細的修剪著花枝,可他的動作看起來卻又是那麼的遲鈍。

“花匠大哥──”蘇拭淚獨自坐了這麼久突然見到一個人竟不自覺的脫口叫出了聲,然而話音剛起便後悔了,自己又不認識他,喊他要對他說些什麼呢?誰知那灰色的背影並沒有反應,隻是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仔細卻遲鈍的。“原來他是聽不到的。”蘇拭淚輕舒了口氣,卻又有些失落,難道能聽自己訴說心事的就隻有這些花了嗎?

“啊──”蘇拭淚掩起張開的嘴驚呼道,卻是極輕的,輕得隻有她自己能聽得到。那灰色的身影已做完了工作,極遲緩的轉過身,一步步挪出花園,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朝蘇拭淚望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蘇拭淚驚得叫出了聲,心情再也無法平靜。那人的臉上居然無一處肌膚完好,看不出是怎樣弄傷,卻是疤痕重疊,說不出的猙獰。而蘇拭淚也隻是那樣輕的叫了聲,也許是她太善良了吧,不忍傷害這個已如此可憐的人,可隻有她自己心裏明白,還有一個原因,這個醜陋花匠的雙眼竟是無比溫柔的,雖然如他動作般呆滯,卻給了蘇拭淚驚豔的感覺,仿佛在那裏看到了從不曾於丈夫那兒得到的溫情。

花影搖落,蘇拭淚呆望著花匠離去的地方竟直至日落,終於有幾縷細微的風牽著她的衣角嬉於園中,一股燎悶的落沒花氣驀然直衝口鼻,她不禁眉頭緊蹙,幾欲作嘔,卻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垂下拾起花匠掉落的一支殘花,小心把弄,仍是不願起身離開,她知道,即使她坐到第二日,秦冠玉也不會來找她的,所以她就這麼繼續坐著,素麵白裙,纖指蒼白,擎著殘花,凝視久久,讓溫熱的淚潮在眸中一圈圈蕩漾,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