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繼續說：“那時候我比張海軍年長，他還叫我一聲哥，我們關係很好，我經常去他家吃飯，他有一個漂亮的老婆，大著肚子。”
“張海軍比我能力強，他開始接業務，然後跟著他一起幹活的人越來越多。我確實比較失敗，三十好幾了連個對象也沒有，每天還忍不住去喝酒賭博。所以我嫉妒他，明明我比他年長，但是能力卻不及他，他的一些兄弟也都看不起我。”
“當時經濟不景氣，開發商居然卷著錢跑路了，我們剛好承包的那個項目爛尾了，大家都拿不到工資就想去政府造反。我就跟其中一個工人說聽說張海軍拿到了部分錢。然後這個傳言就散播開來，他們一起組織去張海軍家裏鬧。當時他不在，他老婆正在醫院生產。我們就打電話約他去爛尾樓工地見麵。”
“他們都拿了家夥，準備找他理論，他非常堅定說沒有拿開發商任何錢，他也是受害者。我隱藏在人群裏，喊了一聲“別說了，打。”大家都開始打起來。”
聽到這裏張益哥哥氣得跳起來：“你說謊，有人指控是你打的。”
“真不是我，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沒必要說謊。”老人說。
“然後呢？”張益哥哥問。
“然後其中有個工友也被打傷了頭，我們都說是張海軍打的，然後他被關進去了。”老人又說。
“確實是張，海軍打的嗎？”張益哥哥有點結巴。
“不確定，但是我們自己人怎麼會打自己人呢？所以我們全體都說是他，這樣他就會受到處罰。”老人說。
“後來他就被關進去了，沒想到晚上就出事了。當時審問的是一個叫趙警官的，他因此也被記過了。”
“得到噩耗的張海軍老婆就抱著剛出生的孩子站在爛尾樓頂上拿跳樓來威脅警察好好查這件事情，為她丈夫討一個公道。當時我害怕極了，不敢出來承認是我放出張海軍貪汙的謠言，也不敢說我是組織申討張海軍的主謀。當時工友們也不知道誰在預謀，都是聽風就是雨的一窩蜂去的。看來大家平時對張海軍還是有點意見的，否則怎麼所有人都不願意站在他一邊。”老人繼續說著。隻有我看到張益哥哥握緊了拳頭。
“後來我看到張海軍老婆真的跳下來了，那一刻我真的真的好後悔。可是事已至此，為時已晚。唉……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活在內疚中……”老人歎著氣。
“你既然內疚，那為什麼不去自首。”我問。
“我不敢，我真不敢啊……”老人掩麵痛哭，“那麼多年我無兒無女，這可能就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吧！”
張益哥哥看著眼前的老人痛哭流涕，徹底悔過了，就打算不再追究了。
都過去三十多年了，就算追究又能怎麼樣，把他抓進去嗎？那麼一個老人，唉……
張益哥哥打算要走，老人問：“警官你們知道張海軍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嗎？”
“他很好，他當了一名警察！”張益哥哥說完就踏出了門。而那個老人，撲通一下跪了下來，趴在地上痛哭。
張益哥哥快步向前走著，我緊跟其後。
我知道他此時此刻真的忍受了太多的痛苦，一麵是了解了父母的真實死因，另一麵是他竟原諒了害死他父母的人。
從羅保成口中得知，張益哥哥的父母也不是他們本地人，是北方某市一個農村出來的，家裏也沒什麼親人，當時他們出事，也並沒有任何人來找過他們。
我們當天就坐上了回家的動車。
今天是大年初二，外麵下起了雪。看著動車的窗外飄著稀疏的小雪，偶爾幾顆還會打在車玻璃上。我們南方人不常見到雪，一點雪籽都會異常興奮，但是此刻，我們都在沉默。
張益哥哥不言不語，一直盯著窗外發呆。他應該在想念他的父母吧，如果他父母現在還在，那肯定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麵。可遺憾的是，連父母的祖籍都無從得知，也無處查詢，他們唯一的存在的痕跡，就是有個孩子。隻可惜張益哥哥連自己父母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人生無常，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人生，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能做的，就是珍惜當下，好好生活。
此時此刻，我隻能挽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
回到家，張益哥哥又奮力投身到工作中，可能工作的忙碌，能讓他暫時忘記悲痛。
很快就到了大年初八，本來今天是上班的日子。我請假，他調休，我們一起來到民政局。
終於有一件事情讓我們無比期待了。
當民政局的工作人員給我們的結婚證蓋上章，遞給我們的時候，這一刻覺得人生才剛剛開始。父母給予了我們軀體，而我們自己給予了自己生命。從今天起，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努力延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