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處在貧病中的曹雪芹來說,愛子離世等於奪去了他自己的生命。他悲痛萬分,竟數日不吃不喝不眠。他變得更加衰弱了,但還是硬撐著,天天都要到愛子的小墳頭去低頭流淚,繞著墳墓徘徊。
敦誠、敦敏兄弟倆也好,張宜泉也罷,一個個都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暫時都沒心思再去顧及遠在香山腳下的曹雪芹了。
鄂比時常去曹家勸解,可是不見效果。曹雪芹酒喝得更厲害了,那是喝苦酒,喝悶酒。隻是在稍稍酒醒的時候,他要紙要墨,含淚趕寫他的書稿。
挨到了這一年的年末,終於有一天,曹雪芹也病倒了。鄂比一邊勸慰他,一邊幫他整理書稿,勸他來日方長,還是養好身體要緊。曹雪芹眼裏滿含著淚花,嘴角卻流露出淡淡的笑,平靜地對鄂比說:
該寫的寫了,該罵的罵了,這個世界,我再也無可留戀的了……
乾隆二十八年(1763 年)的除夕,富人家正是爆竹聲聲,笑語歡騰的時刻,一代文豪曹雪芹,卻在貧病交加、極其淒涼悲慘的情境下“淚盡而逝”!這一年他還不到四十九歲。在鄂比這些鄰裏朋友的幫助下,芳卿強忍悲痛料理丈夫的後事。
出殯那天,按習俗要撒一些紙錢。一位來幫忙的老婦人,見曹雪芹家沒有別的紙可用,就從曹家櫃底下找出一些寫了字的紙,剪了剪,權當做紙錢燒了一些,一路上又撒一些。及至鄂比和芳卿回來後發現,書稿已經所剩無幾了。
可憐曹雪芹在最後歲月裏辛苦經營續寫的《石頭記》後三十回文稿,就這麼散佚了。也有人說,經鄂比趕緊回頭去撿拾,大部分又找了回來。不過,這都是一些傳說而已。《紅樓夢》後幾十回之所以未能傳世,恐怕主要還是政治方麵的原因。
正月初二,敦誠家的門人來稟報主人,說有一老者求見,是曹先生家裏打發來的。敦誠心中甚喜,心想曹雪芹總是禮數周到,還想著大老遠地來拜年,遂命快請進來。
進來一位農村打扮的老者,見麵先行下禮去,口說叩頭,新春大吉大利!敦誠連忙攙起,作揖謝道:“老人家您辛苦了,大遠地進城來。”話未說完,隻見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個素白的信封。
敦誠嚇了一跳,先不接信,忙問:“怎麼是白的?”
老者忍不住,淚滴於手:“曹二爺沒了。”
敦誠臉瞬時變了顏色,接信的手在顫動著。
“怎麼人就不行了?哪天的事?可留下什麼話?”一連串急切地問。
“二爺是年三十兒夜裏沒的。他家裏昨天就讓我送信來,我說大年初一,誰沒個忌諱,就推到今兒才來。”
“臨危有什麼說的嗎?”
“聽說是來不及說什麼就不行了。隻聽說他說過,書給毀了,還沒弄齊,死也閉不上眼哪!”
“家裏呢?”
“家裏,什麼也沒有,真叫可憐!病重時,也沒錢買副藥調治調治……”
曹雪芹的離世,使敦敏、敦誠兄弟無比悲痛,他們深悔自己對老友病未能在其側,歿未能臨其穴,更沒有盡到延醫搶救的責任。兩人準備了些東西,擇日到曹家吊唁,撫慰曹雪芹的遺孀芳卿。
在西山的一個隱僻處有一小片平地,遠遠望去可以辨出那是一座小墳頭,還是嶄新的,上麵插著一枝白紙的銘旌幡,在寒風中飄動著。
“這就是一代奇才曹雪芹的歸宿嗎?上次見麵還歡活的人哪……”
敦敏、敦誠兄弟趕到此地,一見這景象,忍不住放聲痛哭。
敦誠回來所作的兩首七律《挽曹雪芹》,留給了後世。憑吊生悲,招魂何處,寫出了一個真朋友痛失知交的悲懷,同時作為曹雪芹抱恨而終的見證。其一雲:
四十蕭然太瘦生,曉風昨日拂銘旌。
回腸故壟孤兒泣,淚迸荒天寡婦聲。
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
故人欲有生芻吊,何處招魂賦楚蘅?
其二雲:
開篋猶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