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肥了吃啊。”帛陽順口道。
頓了頓,他又轉頭:“堂堂一國之君,難道還養不起你?就算你搜刮民脂民膏,收納了國庫所入的大半到自己荷包裏,那不還是在錫師的地盤上?總之,隻要還沒運出境的,就都是沒被拐走的東西,在錫師內部要怎樣流動,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哦?”運出境?
秦姒突然想起她設計換走的那上百箱白銀,不由得顫了顫。
“陛下說得也太可怕了,我的誌向,可不是做大貪大惡之人哪。”她笑道,“不然,要怎樣為人師表呢?”
“為人師表?”
——首要一點,不能是女子吧?
這話,帛陽沒說出口,因為他知道,四姑娘就是一步步地、放任自己野心大起來的人。
當初在京城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隻不過指望著進入太學求學而已。再來的時候,便拚了命地背記複習,無非是要求個上舍生的名分。繼而是會試、殿試……
如果她不是女子,大概就不會這樣縛手縛腳。
如果不是女子,她如今應該是自己眼前的紅人,何必避重就輕又韜光養晦?
她的自知之明,正是阻礙她索取更高權勢的惡因,並且,她選擇的是擯棄女子之途,真是……十分奇特。
為什麼張緹會孜孜於替秦姒索要利益,卻對他自己的所得,毫不在乎?
這也是令人玩味的事兒。
帛陽慢吞吞地拆著書,一頁頁,晾放在石欄杆上。
秦姒則在不遠處,躬身試探著紙張的觸感,謹防書頁過熱發黃。
收回視線,帛陽繼續低頭分派著手邊的紙頁,要是順序弄差了,那可就誤人子弟呢。他一麵碌碌,一麵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
——“女子為官”,難,四姑娘根本就不指望從他這裏得到意外的驚喜,但張緹幫她得到了。
張舉人……張師爺……
此人倒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四姑娘的所求所想,古怪的是,張緹為何會傾力幫助自己?
難道還是因為姬山翁……陰魂不散?
“陛下,在想何事呢?”秦姒的聲音悠悠地傳入耳中。
她見著帛陽不知想到了什麼地方去,臉色越來越差,深以為應該出一把力將他拉回來了。否則,午後的時光,恐怕隻會浪費在對帛陽解釋某事或者某事上,那實在是劃不來啊。
(至於究竟要解釋什麼,這嘛,瞞著帛陽的事太多,帛陽想知道的事情更多,她隻能見招拆招不是麼?)
經秦姒一喚,帛陽回神,道:“無事。”
“可是陛下,你踏著的古經並不這樣認為。”秦姒取笑他一聲,踱過去,蹲下,將帛陽讓出的書頁拾起,輕輕拂掉上麵的沙泥。
“是麼?”
帛陽轉頭看著她。
他不過是讓出了半步,她就大大方方地侵入一丈來,進到一臂之內。
帛陽是不願意與人這樣接近的,尤其,對方的身份是臣,連友人都算不上。三步之內,是他私人的領域,誰都不能擅自闖入。
暖融融的陽光,像是抹了妝粉,點點撲到他的後頸上,勾得背脊都在發燙。
“四姑娘。”他輕聲喚。
喚完就後悔了,他扭頭看看身後,想在滿地書頁中找到一條路離開,門外的場地寬闊,他不願被圈在這麼小一塊地方。
但身後都是密密麻麻鋪開的經文,阻得他毫無退路。
轉頭便看見四姑娘已經站起身,對方眼中有著一份疑問:“陛下?”
恍然,或許無措,或許急於掩飾,或許是被驕陽耀得頭腦發熱。
帛陽抬袖,兩根指頭拂上秦姒的下頜,令她的臉再仰起一些。視線從形狀姣好的下頜尖移往上方,掠過朱唇,鎖在一對深邃沉靜的黑瞳中。
以前似乎沒有這樣審視過她。
他看過秦姒許多次了,以看女人的眼光、看合作者的眼光、看臣下的眼光、看敵人的眼光、看背叛者的眼光。
這回的則不一樣。
秦姒回望著他,揣摩他眼中的信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自在地想要偏過頭,她口中輕聲道:“陛下,此舉……孟浪了!”
不讓她避開,帛陽將手裏那半卷拆了線的古書往天上一拋,任由其飛散到它想去的地方,空出的手探往秦姒耳後,挽住幾縷發絲。
他頓了頓,好像在費力地確認,自己行為究竟有怎樣的意義。
隨即,閉目傾身,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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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