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沒錢沒經驗,在北上廣怎麼活下去?(1)(2 / 3)

3.禾田是我在公寓裏遇見的第一個朋友。我拉著行李進宿舍的時候,禾田正趴在床上睡覺,那個點,太陽已經快要落山,宿舍的木板床上還留存著太陽暴曬過的餘溫。他赤裸上身,穿著一個花色的大褲衩,躺在床上睡覺。見宿舍裏來了新人,他睡眼朦.地坐起來,一邊給我打招呼一邊摸眼鏡。男生宿舍的衛生狀況向來堪憂,宿舍裏布滿了煙頭,一地昨晚吃剩下的瓜子皮,桌子上放著半瓶喝剩的礦泉水,吃剩了一半的泡麵讓屋子裏怪味彌漫,搞得剛剛跟我吹噓環境優雅的前台姑娘瞬間丟了麵子,她有些生氣。“儂房間收拾一下好不啦,我們要不要做生意啦?”禾田沒有理她,她拿起掃把,把屋子快速地打掃幹淨,一臉鄙視地出去了。我在禾田的下鋪坐下,把書包打開,開始整理私人用品。禾田穿好衣服,從床上跳下來,遞給我一支煙。“我不抽煙。”我朝他擺擺手,側臉看著他。細框眼鏡下麵,小眯縫眼高鼻梁香腸嘴配一撮故意留的小胡子,奇形怪狀地混搭在一起,倒還順眼,樣子有點像毛利小五郎。他見我不抽煙,就把煙叼在自己嘴裏,拿打火機點著,深吸了一口,一縷青煙從他嘴裏出來。“你從哪兒來的?”他帶著一絲頹廢問我。“西安。”“這麼巧,我也是西安畢業的。”我拿著洗漱用品,走到儲物櫃前掃了一眼,上麵紅油漆的字母寫得不清不楚。“哪個是我櫃子啊?”“你看哪個空,就放哪個吧,這沒什麼人的。”我把洗漱用品扔進櫃子裏,把被汗浸透的衣服脫下來,換了一件幹淨的T恤。又走到床前,從包裏掏出手機,這才想起還沒有辦手機卡。“這附近哪有營業廳?”我低著頭問他。“出門對麵有個市場,裏麵有很多,聯通移動都有。你還是辦移動吧,聯通卡在上海信號不好。”“哦。”我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整了一下衣服,“我要去吃個飯,一起去嗎?”“走。”兩個人迅速熟識。禾田的家在安徽大別山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裏,那裏盛產一種茶葉。禾田的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茶農,父母也勤勤懇懇地種了一輩子茶葉。趕上那兩年長三角流行喝茶,家裏的茶賣價很高,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他成績不好,在西安的一個職業學校混了一個大專文憑,畢業後,作為獨生子的他決定出來闖蕩——回家繼承家業當然輕鬆,但種茶葉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安定舒適隻是一個借口,碌碌無為才是真的。“誰願意回去種茶做農民啊?”他吃著菜,跟我說著。到上海的第一天,禾田一個人跑去南京路逛,傍晚時分,他站在人潮洶湧的外灘眺望黃浦江的對岸,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市讓他對未來信心滿滿: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賺錢不是一個問題。結果一晃就是一年。他做過很多行業,有奶茶店店員、汽配城會計,寒假的時候還在徐家彙的太平洋裏推銷過戴爾電腦,最長的幾十天,最短的幾天。他似乎經驗豐富,什麼都能幹,又似乎眼高手低,什麼都幹不長,於是就在這座城市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一天沒一天地過日子。跟沒有正經工作比起來,遇見我的時候,他還麵臨著一個更棘手的問題:一年來他辦了各個銀行的信用卡,並瘋狂透支,欠的錢補不上,於是就再辦一張另一個銀行的信用卡,拆東牆補西牆。這個窟窿就像襪子上破的洞,越來越大。很快,除去基本的開銷,他每個月的錢隻夠來還利息。他倒是不著急,每天都拿著這個跟我們炫耀。“那你把這些錢花在哪兒了?”我好奇地問。“住宿、交通、吃飯、抽煙、上網,哪樣不要錢?”他向我抱怨著,“你這是剛來,呆兩天你就知道了。”與我每天焦躁的奔波求職的狀態相比,禾田已經把找工作當作兒戲。那幾天他又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連鎖理發店裏做收銀員。可能全天下最無聊的事情就是做收銀員,整天數錢,數了半天錢還不是自己的。第一天上班回來,他興衝衝地塞給了我一張理發店的儲值卡。“我們公司在上海到處都有連鎖店,洗剪吹一次30塊,這裏的錢夠你剪半年的頭,用完了再來找我。”結果他幹了還不到半個月,又辭了職。那天他氣衝衝地回來,一臉怒氣。“收銀台裏有一張100元的假幣,查不出來是誰的問題,店長說由我賠。我跟他說,你讓我賠可以,你拿出證據來,店裏三個收銀員,你憑什麼說這錢是我收的?”爭吵愈發激烈,老板讓禾田先回家,說工資會打他卡裏。他就回來了,走之前他跟老板甩出來一句狠話:“你要是敢扣我的錢,我就投訴你們。工資一分都不許給老子少。”第二天下午他去了銀行兩次,錢遲遲沒有到。第三次去的時候,卡上確實有錢了。老板沒有把錢全部給他。他把錢從工行的ATM機取出來,又走到馬路對麵的建行,把信用卡還了。那時候他還的都僅僅是利息,說白了跟沒還一樣。他從銀行出來準備回公寓的時候,馬路上下起了蒙蒙細雨,三百米的距離而已,他穿過馬路,趕緊跑回公寓。結果剛出來幾步,蒙蒙細雨就變成了傾盆大雨,他被澆成了落湯雞,回宿舍,把衣服脫了個精光,換上拖鞋。“我最近真是倒黴透了。”他坐在床頭剪腳趾甲,麵無表情。後麵的幾天,他還是窩在公寓裏,找到工作了就打兩天工,賺了錢就抽煙和上網,找不到工作的時候,連住宿費都欠著。他住這裏一年多,老板也不太管他。他倒是不耍賴,一有錢立刻就還上住宿費。禾田欠銀行的錢並不會無限期拖延。那天下午,禾田的母親從郵遞員手裏接到了銀行發來的催款單,三萬元對這個茶農家庭確實不算一個小數目,她打了個電話給禾田,禾田承認了這一年來所欠下的賬款。第二天下午,母親給他打來了三萬塊錢。這件事在晚上的臥談會上被禾田輕描淡寫地說出來。我很奇怪,這個在我眼裏穿著簡樸,生活簡單的男孩怎麼會欠這麼多錢?一直到我後來離開公寓,他都待在上海,他換了幾個工作,但依舊在這座城市裏漂著,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卻又不願意回家鄉。2011年的時候,金橋公寓因經營不善倒閉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因為遇見了禾田,工作後到現在,我都沒有申請信用卡的習慣。我不習慣透支消費,哪怕透支的額度在我絕對還得起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