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釋到一半,突然看到她平靜的目光,不說了,隔了不遠的距離,抬頭仰視著,還是能感覺到她這絲目光的沉穩,貞靜。
一種無形的力量自胸腔內慢慢滋生,由空氣傳染彼此。
她靜默著,可是卻無端得恐懼著,是我所見最為楚楚可憐的一麵。
我與她雖談不上十分了解,可是相處了那麼多年,對於她,我比這世上的人更清楚她的身份,她的手段,她在我心中是高高在上,計謀籌略手腕不輸男子的的不平凡女子。
隻是從小看到大,她怎麼突然變得陌生起來就那麼站在那裏,眼神中焦躁,無措,惶惑不安。
察覺到我的目光,她低頭與我對視一眼,笑了,深深歎了一口氣。
“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什麼愛恨情仇,生死相依,再大的事也大不過江山社稷,也大不了皇嗣性命。”她語重心長的道,眸子裏那絲淒然慢慢擴散開來。
夜色已深,風燭半殘,我目光緩緩劃過她的臉,眸,最後落在一旁輕飄飄沒有所依的紗幔上,帛長的紗透白瑩璀,是桑蠶絲的上好料子。
“你明知道我活不到那個年紀了。”
一語出,先前的話就顯得唐突了,孝文太後訕訕的發笑,上前兩步,一手放到香檀木的錦盒上,“這是帶給他的嗎?”
我冷冷的沒有接話。
她以指細細描繪著上麵凹凸的紋路,笑著道:“當作遺物交給他罷。”
輕描淡寫的狠。猝不及防就刺進了胸腔。
我苦笑出聲。
焉地,光影裏隔了一層黑,燃起一種燒肉的味,嗆熏又帶一絲惡臭,啪得聲響。
飛蛾的屍體落到纖塵不染的桌子上。
火光炫麗還在燃著,經曆一場飛蛾狂撲後又緩了過來,漸漸壯大起來,燭火依舊明亮,如果它有眼睛,定會惋惜的瞅著腳下奄奄一息的飛蛾苦笑,何苦來?隻爭得一瞬的注目。
潢白的殿室,沒有旁人,眼前的這個人眼神惶惑,舉止淒涼,腳下也如這紗幔一個輕飄飄,我勉強定住身子,發笑。 徒然抬頭看到鏡子裏的人影,竟恍如隔世
鏡子裏紅通通,烈潑潑的影子虛幻不堪,也如一隻蛻變成蛾的蛹般,緋紅的宮裝飛鳳翔鸞,最喜慶的顏色和刺繡,皇家講究吉利與身份,宮裝與頭上釵環都按照這個等級來劃分,於是我隻穿鳳、牡丹。研麗,驕傲,風姿綽約,嵌進繡上同樣高貴的絲上,象征著這個人的身份,兒時父皇寵愛的影子已記不得了,隻記得那些紛然落到我身上的滾燙熱水和杯盤,還有那聲聲都透進心肺裏的孽種……
不過到底沒有一直恨下去,他臨死覺醒,交給我百萬兵權然後去了另一個世界,或許母親也願諒了他,可是卻沒人能原諒我。
孽種的名頭還是沒能全部剝離,盡管再怎麼努力也隻是換來大家暫時的尊寵而已,回過頭,還是孽種。
回首這二十多年,失寵時穿粗衣,得寵時穿綾羅,也確實什麼都經過了,沒什麼舍不下了。
然想是想,做不出。
我站在那裏,如浮世裏的魂,被生生剝離了軀體,到底還是不肯離了這塵世,潢白的紗,影紅的光……
桌子上垂死掙紮的蛾淒涼拍了兩下翼,頹然寂寞的死去。東|方小說|網
我搖搖欲墜,呼吸變得急促不安,伸長虛蕪的手指,臨了臨了也撈不到一點依托,孩子們大概睡了,他應該還在處理政事……
我獨自倒在地上……
耳邊淒惶的一聲歎,“這樣也好。”
死了也好。
抬頭看著青白的天氣,如果天色,竟然沒有太陽,月瑤惶惶低下頭,看著不時從宮門外經過的宮女們,輕聲問道:“幾天了?”
“三天了。”鴛鴦道。
“情況怎樣?”
略遲疑了一會,回道:“不太好,傾城公主前些日子氣色極好,沒再犯病,聽說是那就是死前發病的症狀,除非在她咽氣之前找到靈珠,不過現在看來是沒可能了,整個宮裏因為她也快要忙翻了,兩人個孩子一天哭喊著,皇上也確實是為難啊……公主,你就去看看他罷。”
影紅的宮裝袖擺拂過廊下剛開的杜娟,月瑤輕笑道:“何需我?有冷大人在那裏照顧還不夠嗎?”
鴛鴦欲出口的話半截咽進肚子裏,有些無耐的歎口氣,“人都死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
月瑤冷笑一聲,冰凍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劃過一絲淒涼。
入夜,宮中掌燈,數萬盞燈依次漸亮,遠遠望去,像是點燃了一條火繩子,快得目不暇接,絢麗明亮,夜裏的宮更顯寂靜,四下裏連一聲響動都無,隻有鳥蟲啼鳴的聲音,仍是淒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