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相見(1 / 2)

大雪皚皚不知堆了多厚,放眼望去都是蒼茫的白,即使正前方是棵含苞待放的白梅樹,看的久了,那被雪半遮半掩的白梅也幾乎融於蒼茫之中,眼睛灼燒似的痛起來。

袁知陌趕緊低下頭,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又盯著自己青衣長衫看了許久,才勉強將眼簾裏那刺眼的晃點給壓下去,然後繼續低頭畫未曾畫完的梅花。

“三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我不該跟三姨娘鬥氣,害的哥哥受苦。”旁邊一直磨墨的袁知昀扁了扁嘴,粉雕玉琢的小臉早已凍的通紅,可手上磨墨的動作壓根不敢停,天寒地冷,一不留神墨就會凍住,墨一凍住,哥哥畫梅就要更久。

袁知陌聞言擱下筆,轉過身看向幼妹,冬日裏稍嫌單薄的青衣勾勒出他纖瘦俊雅身姿,飄逸出如水一般的風華,清雅如蘭,但此時清俊臉上神色卻淡,“這就是你想了半個時辰的東西?”

袁知昀有些委屈的低下頭,眼眶微紅。

年前三哥患了一場大病,醒來後就不像再以前那般溫柔包容,反而事事苛刻嚴厲,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抬頭見三哥依然看著自己,她忐忑不安的握著衣擺囁嚅,“我……我不該爭強好勝,我不該氣不過三姨娘說三哥畫畫不如四哥,祖母也就不會讓三哥現在畫梅花……”

大冬天雪日裏畫白梅,很傷眼睛的,三哥的眼睛本來就不是很好。

袁知陌歎息看著委屈的小妹,目光複雜而沉鬱,他可以什麼都不管,但不能不管自己唯一的血脈親人。

他何嚐不想做個好兄長,可是一個好兄長代價就是讓唯一的妹妹弱懦不知變通,最終慘死在大家族的傾軋鬥爭之下。

若如此,他情願做一個惡人。

目光落在桌前未畫好的白梅上,水墨依依,勾勒出白梅風骨,卻勾勒不了事過境遷的蒼涼心靜。

“定熙侯容袁氏,文景朝太傅袁世弼嫡子,純良恭謙,十八嫁定熙侯,處事周全有禮溫良恭儉,康乾三年,定熙侯謀反起事,容袁氏大義滅親,定熙侯事敗自殺,念其孤苦忠義,加封一品太傅,諡號文。”

恍惚間響起那人在他床前的冷漠低宣,所有人躬身應諾歡喜無限,卻無人知道本應該死去的人其實還有意識,足以將那段荒謬的定論一字一句收入耳中,清晰無比。

他的一生,原來如此單薄乏味。

他無奈咽下屬於定熙侯夫婿最後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卻訝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七歲,不再是容袁氏,依舊是袁家嫡子,袁知陌。

他重生了。

“三哥……”小妹惶恐不安的聲音召回他有些恍惚的心神,低頭看向小妹因為吹了半日冷風而通紅甚至有些皸裂的小臉,到底還是有些不忍,蹲下身撫著冰涼的小臉,溫聲道,“昀兒,你錯的不是爭強鬥勝,而是爭的時候沒有想好退路,韻兒,三哥隻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袁知昀一臉懵懂茫然,下意識抓住他的衣擺,嘴唇翕張,“我有三哥。”

小妹信任崇拜的眼神讓他心裏微微一軟,但隨即上輩子小妹慘死在古廟裏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溫柔眸光瞬間冷硬。

他堅定撥開妹妹的小手,“可是三哥也不能護你一輩子。”

他站起來,視線落在桌前那張幾欲完工的雪日寒梅圖,白雪皚皚,虯枝蒼勁,寒梅數點,輕描淡寫間便是無盡清高風骨,淩然躍於紙上。

袁家嫡子雪日寒梅圖,傾倒風華絕代定熙侯。

袁家嫡子與定熙侯的一場荒唐佳話,便是緣起這一張他迫於無奈勾勒的寒梅圖。

念及那個藏在心頭愛而不得恨而不得最後間接死在他手上的男人,他心中一慟,毅然提起半幹的毛筆,在妹妹駭然瞠目中,纖薄手腕在雪光下恍若玉石,青袖卷揚,行雲流水。

半晌,他卷起吹幹的畫卷,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牽住小妹冰涼的手,“我們走吧。”

“三哥,那畫……為什麼?”袁知昀尤然惶恐看著袁知陌手裏的畫卷,覺得三哥真的是愈來愈奇怪了,“奶奶會生氣的。”

“昀兒,有時候我們為了不再犯錯,必須要學會取舍。懂嗎?”袁知陌笑了笑,不遺餘力的將自己的想法灌輸給妹妹,當年他就是說的太少,保護的太多,才讓昀兒天真不知世事。

高門子嗣最不該有,就是天真,尤其是沒有母親保護的嫡子嫡女。

“三哥,你變的好奇怪。”袁知昀努力記下,奈何年紀太小,還是不能理解兄長的說教,皺了皺鼻子,“奶奶肯定會生氣的。”

袁知陌笑了笑,牽著妹妹的手緩步離開涼亭,剛剛消失,一道帶笑聲音突然響起,“這袁府少爺倒奇怪,年紀不大,卻老氣橫秋的,簡直比府裏的嬤嬤還要嘮叨。”

伴著如流雲般清朗的聲音,雪日裏一抹紫影微晃,美麗到妖孽的男人便已安然端坐在暖亭裏,眼若流泓,五官秀逸到了極點,卻根本不顯女氣,全身俱是讓人屏息的尊貴氣度。

“差點凍死我。”男人低聲咕噥,饒有興致的看著遠處漸漸消失的一大一小的人影,漂亮的丹鳳眼裏精光微亮,懶洋洋的就去勾桌上半冷的涼茶,“阿雋,他就是太傅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