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重水複也意味著柳暗花明(1 / 3)

要想在內平衡,在外站得住腳,能往上提升,必須有三方麵的條件:有形象,有政績,讓上邊認可。

有意提前上班,心情鬱悶的柳楓交還了辦公室的鑰匙,最後仰望了一眼自己在此上班僅兩年的這座聳入雲天的省委辦公大樓,兩行清淚在蓬勃的朝霞中潸然而下。把悲憤、冤屈、無奈深深地壓在心底,柳楓轉身上了桑塔納2000,狠狠地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出城在高速公路上狂奔起來。隨著兩邊的樹木像被大風刮得折倒一樣向後退去,過省繞市跨縣,將近傍晚的時候,來到了北京南城的六裏橋。

進京了!北京那以皇權為中心,體現儒家的哲學理念,天子、王公、貴族、達官貴人、平民排列有序的建築所展示出的皇皇大氣讓他心裏鎮靜下來,還有那密密的燈、稠稠的人,由無數各種各樣的車組成的發光的長長的龍使他把速度降了下來。順著西二環跑了一段,前麵,天寧寺橋上似乎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他歎了一口氣,隻得從橋下穿過,順著宣武門大街一直往東,過了前門樓子左拐,直接向北。

廣場上,華燈璀璨,長安街上,人流如織,車流平緩。又是紅燈,他搖開右側的擋風玻璃,看著雄偉的天安門城樓,望著後麵那一大片巍峨聳立、金碧輝煌的皇宮建築以及從高大寬闊的城門洞裏進進出出的遊人,歎了一口氣,隨口吟出了一句“世人皆醉我獨醒”。在這些人中,在參觀欣賞這些華美的建築過程中,又有幾人能看到這龐大的地基下掩埋的是什麼,想到在這重重屋宇中發生過什麼?

綠燈亮了,他隨著大流向西再向北走了一段,方向盤向右一打,在月壇街一家咖啡屋前停下來。走進大門,一股濃濃的咖啡香味撲麵而來,古色古香的裝飾,柔和的燈光,輕柔的音樂,綠色的盆景,讓他感覺到了一絲溫馨,心情逐漸舒緩下來。

靠在舒適寬大的座位上,他試著喝了一口剛剛用正宗的巴西咖啡豆研磨出的滾燙的咖啡,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歎口氣說:“萍姐,我不行了。”對方馬上回道:“男人永遠不要說自己不行。”柳楓咬了咬嘴唇說:“女人永遠不要說自己沒時間。”便收了線,一邊品著咖啡,一邊用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像鷹一樣看著自己剛剛經過的兩扇無框玻璃門。

來來往往間,一襲既有厚重感又不失張揚的暗紅的風衣裹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走了進來,她坐到柳楓對麵,用一雙優雅、高貴、富有韻味的眼睛審視著他。

看著沮喪的柳楓,杭維萍,這位中央某部的助理巡視員,京城某高官的兒媳吐氣如蘭:“朋友,你不要,不要憂悒,把你的命運勇敢地擔起。冬天從你這裏奪走的,新春會交還給你。有多少事物為你留存,這世界還是那麼美麗,凡是你所愛的,朋友,都不會失去,不會失去。我的大才子,還記得這首詩嗎?”

“快別提海涅了,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被人捏。還才子呢,我都江郎才盡了,不,是山窮水盡了。”柳楓猛吸了一口煙,恨恨地說,“我服務的那個老頭子簡直昏了頭了,和管政法的那位常委爭副書記。都是常委,這無可厚非。可是敏感時期,應該把老毛病暫時改一改啊。他可好,依然走馬章台,給人家抓了個現行,鬧得沸沸揚揚,把請他娛樂的老板也牽出來了。後來又傳他在海港深水碼頭建設中給工程發包單位打過招呼,大概是那個工程太大,牽涉的人和事太多,誰也不願去趟滿是水雷的那片深水,隻得讓他提前退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這個文字秘書也被流放了。”

“不是解決了副處級嗎?山重水複也意味著柳暗花明啊!”杭維萍收起了笑容,正色地說道,“讓你去哪裏?”

“嘉穀縣,縣委副書記。”

“嘉穀,”杭維萍玩味著這兩個字,慢慢說道,“似乎應該是個林茂糧豐、盛產糧棉的地方。當然,也可能是當地老百姓多年的祈盼。就好像農民盼兒子把生的姑娘叫引弟、招弟,結果還是一堆丫頭……我沒去過,這幾年老頭子一直管工業,跑的都是城市與海邊,那裏屬平原地區以農業為主的河海市。”見柳楓繼續大口抽煙,整個愁苦的臉被淡淡的煙霧所籠罩,杭維萍的心“咯噔”痛了一下,這張類似西歐人棱角分明的臉,尤其是那雙海藍色的大眼睛,盡管現在多了一些滄桑,但不經意間,還是能看出如高山湖水般清澈透明。就是這雙眼睛當年對她那不經意的回眸一瞥,如春天裏山穀的風,吹開了姑娘的情懷;如朝霞裏清脆的鍾,叩開了她20年前少女的心扉。

有位哲學家說:生與死、貧與富、愛與恨是世界的三大主題。尤其是愛,無論是多麼荒誕的年代,多麼艱苦的歲月,多麼寂寞的環境,隻要有男有女,愛情,這個古老而又永遠新鮮的東西,就像一年四季中春天不可避免要到來一樣,總是充滿了勃勃生機。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但新的不是太陽,而是生活在太陽下的人。

那是在荒涼的山腳下一個簡易的籃球場上,紅衛戰備機械廠下了班的男女青工們讀完了毛主席語錄和兩報一刊社論後無事可幹,聚集在初冬晚霞夕照的白楊林旁,看鑄工車間與機加工車間的籃球比賽。機加工車間連連敗北,急得大胡子主任抓耳撓腮。忽然他向遠處喊道:“快,柳楓,上,教訓教訓這幫子翻砂匠。”隻見一個體態勻稱、身材頎長的男青年跑來。他,兩道濃眉微微皺著,眉尖上跳動著自信與傲氣,有神的雙眸明亮、機敏,海藍色的睿智的光波在眸珠上閃爍,鼻梁高而直,整張臉輪廓分明,立體感很強,整個人透射著讓同齡姑娘願意多看一眼的神韻。他掃了一眼場上,微微抿了抿嘴角,解下身上電工佩帶的四大件,麻利脫掉寬大的藍工裝,露出一身紅色球衣,搭配著腳上白色回力球鞋精神極了。小夥子替下夥伴上場,正趕上對方投籃未中。隻見他動若脫兔,一個起跳搶奪了籃板,運球如風,接連閃過好幾個對手,剛過中線就起三步,似乎腳未沾地就跨出了十來米,雙手平舉投籃,人未落地,球如平沙落雁,“刷”,球已進籃。人們都看呆了。

“烏拉,好!”和小姐妹站在一起的杭維萍率先忘情地喊了出來,那雙海藍色的眼睛向她看了一眼,她立刻如同遭到電擊一樣萎蹲在地上。

從那以後,她一直在廠區裏暗暗追尋那雙海藍色的眼睛,打聽到那是從一個小城市調來的電工。那時,全國正在熱播一部反法西斯的電影,裏麵有一個打入敵軍內部的黨衛軍軍官,英俊瀟灑,也有一雙海藍色的眼睛和一個挺拔的鼻梁,很像柳楓,於是姑娘們都暗地裏稱他為“德國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