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我就是一個喜歡做夢的女孩,而經常會用一本書把我從白日夢中砸醒的人,是我的姐姐,她有著夢一般的麵容和花一樣的眼睛,這些美麗總是包裹在一層淡漠的薄霧裏,使人看不真切,卻更加神往,就像一朵巔峰的雪蓮,可望而不可及。自懂事開始,我就隻管她叫付小葉,無論爸媽怎樣糾正,我都不肯叫她姐姐。我固執地認為,任何一個比我年長的女孩,我都可以叫姐姐,隻有付小葉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而我,我叫付小蝶。我不是不漂亮,隻是在付小葉的光芒下,我就變得平凡無奇,像一朵小小的雛菊,無聲無息地長大。我無法有怨言,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是為了讚美而存在的,他(她)們常常以被膜拜的身份遊離於人群當中。譬如付小葉,譬如後來的詹翔,再譬如小葉死後出現的晏秋翎。
我的爸爸叫付友,他是一名工程師。媽媽叫薑西雲,是一家很有名的兒科醫院的主治醫生。這個家庭,曾經充滿了歡聲笑語,和睦而美滿。曾幾何時,他們開始沒日沒夜地吵,就像有著莫大的仇恨那樣歇斯底裏。
那一年,小葉十三歲,我十一歲。放學後,我們寫了作業,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等待著大人們回來。從窗口飄進來鄰家炒菜的香味,勾得饑腸轆轆的我們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我揉著肚子,吧嗒吧嗒直掉淚:“付小葉,我好餓!而且我的頭好痛!”
付小葉摸了摸我的額頭,說:“你在發燒,怎麼不早說。”
“媽媽他們應該回來了吧!”我期盼地看著門口。
我期望著媽媽在這時推開門,走進來,脫下大衣,笑眯眯地說:“餓了吧,等著,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
或者她會放下皮包,把我摟進她溫暖的懷裏,關切地說:“寶貝,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噢,天呐。你在發燒,來,你躺下來,我去拿藥。”
可是門始終沒有被推開。屋裏隻有付小葉光著腳丫,蹲在地上翻箱倒櫃的聲音,以及掛鍾裏分針“嗒嗒嗒”的走動聲。
過了一會兒,付小葉把兩片藥片塞到我嘴巴裏,然後遞給我半杯水,說:“你先把藥吃了,我給你煮麵條。”
吃了藥,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付小葉把麵條端到我麵前,喂我吃了幾口。隨後我又睡著了。
期間我醒過一次,看到付小葉蜷縮在我旁邊的沙發上也睡著了。天已經黑透,屋裏光線非常暗。
再醒過來,是被一浪高過一浪的爭吵聲吵醒的。我和付小葉在昏暗的屋子裏靜靜地對望著,誰也沒有說話,但其實我們的心裏都充滿了恐懼和疼痛。
爸媽的房門輕掩,我們聽見一聲高過一聲的謾罵,夾雜著啜泣,還有不知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後來,付小葉站起身,牽著我走到門外的台階坐下來。我們把下巴放在膝上,還是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付小葉突然用發誓一樣的語氣說:“蝶子,相信我,總有一天,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家,我一定能夠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你。”
聽到這句話,異樣的感動像午夜的陽光灑滿我的心房,這種溫暖瞬間濕潤了我的眼眶。
戰爭終於平息下來。我們輕手輕腳地摸回房間,躺在各自的床上,睜著眼睛,望著屋頂。
很快聽見門被砸上的聲音,應該是他們中的某一個摔門而去,這個人很大的可能應該是媽媽,然後,爸爸一定會在房間裏喝酒,喝到不省人事。這些千篇一律上演的老梗,他們不嫌膩味,我們都覺得厭煩。
過不多久,因為疲倦和饑餓,我們終於還是睡著了。我夢到了自己和付小葉似乎是走在郊遊的路上,太陽非常毒辣,我們感到口渴難耐,開始尋找水源。可是我們很快發現,轉來轉去我們都停留在一個地方,根本沒有辦法走出去。陽光在我們的頭頂像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球,地麵是那種瀝青路麵,被炙熱的陽光烤得開始融化。而我們偏偏是沒有穿鞋的,粘稠的瀝青像烤化的焦糖,燙得我們無法呼吸。我想叫救命,可是嗓子眼裏也像是注入了滾燙的水銀,發不出半點聲音……
“蝶子,蝶子,”有人在我耳邊叫我,同時輕輕拍打著我的臉,“你醒醒,蝶子!”
我知道那是付小葉,隻有她會這麼叫我。難道我是在做夢嗎?我很努力地想睜開眼睛,想回應她的呼喚。可是我的大腦裏像塞滿鉛塊,眼皮猶如被萬能膠粘住。我聽得見她的聲音,就是無法醒過來。
“蝶子,你等著,我這就去找外婆。我很快就回來,你一定要等著我!”
周遭突然靜下來。我忽然覺得冷,可是又覺得自己睡在一堆火的上麵,雙重感覺交替著在我的身體裏肆意亂竄,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