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代序1(1 / 2)

有這樣的小說:翻開書頁,便有一股氣息撲麵而來。這一次,濃濃釅釅熏醉了我的,是這樣的氣息:浩瀚而蒼涼,剽悍而腥膻,遙遠而親切,粗獷而纏綿,涼州的,西域的,大漠的,獵原的,隻是在地球上這一片生存的環境中才有的。

有這樣的小說:一路看去,便被那有血有肉、有情有味的細節迷住了。這一次,一道道獨特、新奇的人性況味、物態風情,使我大開眼界、怦然心動:狼與羊,鷹與兔,鳥與蟲,狐與鼠,人與一切生物和無生物,卻隻有一口井,維係著生命。

有這樣的小說:在閱讀中,便沉進去,為其人物的性格命運讚歎歌哭。這一次,一陣陣激起我情感波瀾的,竟是相隔萬裏、完全陌生的“鄉親們”。我愛他們,那些獵人,牧人,還有“女人”。我恨那些“偷獵者”,但又恨得有些“惋惜”。

有這樣的小說:讀過之後,沉吟良久,鮮活的形象之中蘊涵著悠遠的思索。這一次,我的思索被引導得步步深沉,由生態而環保而爭鬥,由曆史而當代而未來,以至“憂天”,臆想到人類的消亡、地球的毀滅。感受大無常,生發大悲憫。

以《大漠祭》獲多項獎的雪漠之新作《獵原》,就是這樣的一部長篇小說,一部抒寫中華西域裏人類與地球生存狀態的真實記錄。

雪漠在代後記《我的文學之“悟”》中說,十多年前,甘肅武威發現一個西夏洞窟,內有西夏王國的珍寶和文書6那些文書,是當時尋常百姓的生活記錄,可惜後來被燒毀了,使得我們無法詳細地知道那時的老百姓如何活著。從而,他對文學的價值與作用、作家的人格與職責,有所感悟。他要忠實記錄他已體驗過的生活,發掘其中“詩意”,以便告訴人們:有一代人曾這樣活著。為此,他含辛茹苦,每日禪修,勤奮練筆,跑遍涼州,經受五年“夢魘”,心血凝成《獵原》。

《獵原》上的生活,圍繞著大漠中一口井鋪展開。這一口珍貴的“豬肚丼”,是這一帶溝南溝北兩大陣營牧人和羊群活命的源泉。水充足,人和睦;水幹枯,相屠戮。如今“水線巳到百米以下”,這便成為貫穿全書你死我活的一脈伏線。但筆墨的重點,在寫“環保”與“偷獵”之爭。有羊便有狼群,有狼便有獵人。而狼若絕跡,鼠便成災。鼠滅草原,沙壓良田,禍根在人,人破壞了大自然的生物鏈。於是,狼、狐、鷹、鹿等等,成為國家保護動物;違禁偷獵者,就是罪犯。

情節主線,便沿著緝捕偷獵罪犯的事件進展。作品的主人公,老獵人孟八爺,年輕牧人猛子,井主人豁子的女人,便都是在抓偷獵者鷂子的活動中,起了關鍵作用的。公安老棟等人,雨夜蹲守,化裝偵察,跟蹤圍堵,寫得險象環生,頗能引人讀興。但這一事件,卻時隱時現,並不是作家所要表現的主要內容。像飽含汁液、鮮活豐美的果實那樣附著於枝幹的,則是放牧、飲牲、鬥騷、偷情、打狼、“賣姓”、滅鼠、網鷹、剝羊、淘丼等一係列噴薄西域大漠氣息的曰常生活情景。

正是這樣,雪漠沒有著意編織一個首尾周全的完整故事,他把神思文采全部傾注原汁原味生活情景的精雕細刻。這固然來源於他的“悟”:“文學不能單純地靠故事取悅讀者”。但更重要的,他確實有生活,有人生的曆練,因而也就有了創造文學真品的資本與資格。而讀者,也並非靠故事就都能“取悅”的。有些人心目中的“可讀性”,不在被故事牽著走,而在能進入並癡迷情景中,去感受去品味去思索。他們要看的是生活,是要去重溫那熟悉的或者去結識那陌生的生活。

對這一類讀者的藝術需求,作家僅憑想象和技巧是難以滿足的。若不是跟那些淳樸剛強、愛憎鮮明的西域漢子、性情女人曾“同呼吸”,若不是跟他們的生老病死、恩怨情仇、悲歡離合、喜怒哀樂曾“共命運”,若不是對那裏的天象地貌、水土味道、傳統規矩、謀生技巧靜觀默察,若不是對那裏的人事景物、民情風俗、人與自然、人與人間爛熟於心,不可能寫得出這樣的小說。這樣的小說,不是故事的編織,不是手法的運作,而是用生命與靈性、用赤誠奉獻之心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