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景吾第一次知道有跡部秀一這麼個人是在他爺爺的葬禮上。
跡部信一郎,這個執掌跡部王國三十餘年的大能,叱吒榮華半生,到頭來依舊沒能抵過歲月的侵蝕,令多少人唏噓。
不過那時候的跡部景吾還年幼,沒法兒理解那種是非成敗轉頭空的悵然,也不能真正體會死亡帶來的悲傷和無奈。
葬禮是在京都的老宅舉行的。因為跡部信一郎的身份,來拜祭的人很多,從早上到晚上,一直都絡繹不絕,作為孝子孝媳的父親和母親一整天都在不停地俯身答禮,幾乎滴水未進,憔悴不堪,他依在母親懷裏,閉著眼睛幾乎要睡過去了。母親招來玉嬸,讓玉嬸抱他去睡覺,他鬧起來,摟著母親的脖子死也不撒手,母親一邊哄他一邊強製地將他剝離身邊,正在這時,老管家幾乎有些慌急地進門來,眼睛通紅——
“大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就在那一刻,他看見父親霍的抬起頭,原本疲倦無神的眼中迸發出一絲亮光,有什麼東西要滿溢出來——
母親也愣住了,忘記要把他交給玉嬸,他就趁機摟緊她的脖子,好奇地朝門口看去——他從不知道他們家還有一個二少爺,哪裏來的二少爺?
那個人一路走進靜室來,身上穿著一件軍綠色短風衣,裹挾著一身寒氣,手裏拎著一隻舊行李箱,眼神沉默而疲倦,父親急忙站起來,上前一步,又不知為什麼停下了,張了張口,隻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那個人看了他一眼,叫了聲大哥,又叫了他母親一聲大嫂。他睜著圓鼓鼓的眼睛盯著他看,他的目光卻從他臉上滑過了。
父親接過老管家手裏已經點燃的香,遞給那個人,輕聲道:“先給爸爸上柱香吧。”
那個人隨手將行李箱遞給一邊的傭人,接過香,雙手合十,將額頭抵在拇指處,閉眼,照片中的跡部信一郎難得有著一點笑容,柔和了他一貫威嚴冷硬的臉,看著都有些陌生。安靜的室內,隻聽見呼吸聲,老管家忽然就悲從中來,別過頭,強忍下要衝口而出的抽泣,再抬頭,臉上已掛了笑容,待那個人上完香,立刻上前一步,“好了好了,二少爺回來就好了,老爺也好安心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二少爺也真是,怎麼說走就走,這麼些年一點音信也沒有,你不知道老爺生前……”
那個人揉了揉眉心,打斷老管家的話,“阿福伯,我很累了。”
老管家愣了一下,立刻道:“是,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二少爺早點休息。”
那個人朝父親和母親點了下頭,就出了靜室回房休息去了,從頭到尾,他出現的時間最多也不過五分鍾。
他趴在母親的肩頭,好奇地問:“媽媽,他是誰?”
父親摸了摸他的頭,溫和地說:“他是爸爸的弟弟,你要叫他叔叔。”
這個人就是傳說中被跡部信一郎逐出家門的二子,他的小叔叔——跡部秀一。
第二日,來祭奠的人依舊很多,但這其中,有不二周助,這讓跡部景吾很高興,盡管跡部家世交中與他同齡的孩子不少,但不知怎的,跡部景吾卻最喜歡不二周助,這大概源自於這是他自己交的朋友吧。
不二周助是跟著他父母來的,穿著量身定做的黑色小西裝,乖巧地被他母親牽在手裏。那個討人厭的裕太沒有跟來——趁著不二父母與他父母談話的時候,兩個孩子偷偷溜了出去,沿著兜兜轉轉的長廊,追逐,有時會撞在來祭奠的客人或者忙碌來去的傭人身上,他們也不說一句對不起,飛快地跑掉了,有種惡作劇似的歡暢——
追著跑著,就跑到了後院。後院的花圃中,紫陽花開滿小徑兩邊,飽滿碩大的花朵擠擠挨挨,綻出深深淺淺的紫,像吸收了什麼妖氣,昨夜下了一夜的小雨,花瓣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美得剔透——
不二周助忽然站住不動了,呆呆地看著前方。他順著目光看過去,就看見昨天那個人懶懶地靠在門邊,似乎剛剛起床,但臉上的胡茬已經不見,身上鬆垮垮地穿著一件黑色的浴衣,露出大片的胸膛,外麵披了件深藍色的褂子,一手拿著酒壺,一手端著一隻粗陶的酒碟,顯然正在喝晨酒——與昨晚的風塵仆仆相比,得到完全休息的他顯出一種獨特的氣質,漂亮,是肯定的,但除卻漂亮之外,還有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慵懶和優雅,一種不將一切放在眼裏的傲慢和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