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醫生是為陳郴路曉夫婦做試管嬰兒的主治醫師,40多歲的一個中年婦女,個子不算高,身材微胖,辛苦的工作讓她衰老得厲害,臉上的皮肉鬆鬆垮垮的掛在骨頭上,顴骨高高凸起,眼窩卻陷得很深,兩道深刻的法令紋,嘴角往下耷拉著,整個人都透出一股不好相與的惡相。
然而這樣一個女人,在多少人心中卻比得過觀世音菩薩。方醫生從業20餘年,從她手底下誕生的嬰兒更是不計其數。陳郴當年谘詢醫生的時候曾經側麵了解過,他猶記得那一張孩子的合照,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大的抱著小的,小的偎著大的,一個個都笑的無比燦爛,一張照片實在是太擠了,陳郴都懷疑是不是會有一個孩子被擠出照片擠進他的懷裏。
一年前陳郴夫婦在方醫生這裏通過醫療手段做過兩次試管手術,無奈最後還是沒有成功,這一次方醫生來電告知之前冷凍的卵子如果不在近期進行手術將建議放棄,兩次手術已經使得路曉元氣大傷,陳郴心疼妻子之餘卻也不願放棄這次機會,畢竟結婚十載,路曉已經邁入高齡的隊伍,往後隻會越來越艱難的。
在爭吵後的第二天,陳郴陪著路曉來到醫院,檢查結果居然非常理想,周期什麼的居然剛剛好,方醫生建議可以馬上進行手術,陳郴一臉驚喜的看著妻子,路曉沉默了一下,順從的走到病床上躺下。
醫生的日程排的很滿,雖然說了可以馬上手術也還要等醫生排出時間,陳郴見時間還很充裕,便跟路曉說回家拿些必需品來,路曉看著他興匆匆地離開病房,並沒有說話,隻是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玉蘭形狀的吊燈,一朵朵,奶白色的,圍著中間嫩黃的花蕊,組成一個六芒星的圖案。
路曉住的是一個雙人病房,這是很難得的,醫院裏擠滿了求子的男人女人和老人,隻差連過道上都睡著保胎的婦人,丈夫陪著妻子,父母陪著子女,不大的公共區域一水兒的放著小電飯煲。煮飯,炒菜,煲湯。比起別的醫院裏濃鬱的消毒水味道,這裏倒像是某個食堂,男人們端著小鍋,鍋裏飯菜混成一嘟嚕,吃得稀裏呼嚕,躺在床上的女人卻端著正經的小碗,碗裏是雞湯魚湯或者別的什麼湯,總而言之是非常讓人有食欲的食物。
一個頭發花白穿著樸素的老婦人把熬好的魚湯端給隔壁病床上的女人,那也許是她的兒媳,也許是她的女兒,總之是個苦命的女人。看到路曉,禮貌的笑了笑,並示意路曉也喝一點她熬的湯,路曉拒絕了,說自己的丈夫已經回家取東西了。
躺在床上的女人苦著臉抱怨了一句,還是接過湯,皺著眉頭喝藥一樣小口小口的啜著。見女人乖乖喝湯,老婦人欣慰地笑了,眼光落在女人腹部,笑容裏多出了一絲期盼。
女人又是尷尬又是羞澀,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放下碗探身拿過床頭櫃的遙控器把電視機打開了。連換了好幾個台,都看不清楚,電視信號好像被大風吹著一樣搖晃,滿屏幕的雪花。唯一一個清晰的節目是一檔戲曲節目,穿著水袖的青衣盈盈地在舞台上移動著,一個丫鬟一樣的小花旦圍在青衣身邊,青衣妙曼地捏了個蘭花指,幽幽地張開嘴:“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遊園驚夢。路曉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杜麗娘,柳夢梅。
路曉出身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中學語文教師,母親是聲樂教師,以前在家的時候,經常聽到收音機裏一個女子幽幽地唱著:“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是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斷井頹垣。
那時候爸爸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沏上一壺清茶,把小小的路曉抱在膝頭教她下圍棋,而媽媽則在房間裏一邊嘮叨一邊做家務,書桌上的收音機裏幽幽地唱著“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磁帶放的久了有些磨損,音質沙沙的.窗外的夏蟬不知疲倦地叫著,頭頂上的吊扇“吱呀吱呀”晃晃悠悠,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可以看到空氣中細小的塵埃。
六芒星是一種具有魔力的圖案。吊燈發出柔和的奶白色光暈,路曉就那麼愣愣地看著,耳邊是青衣咿咿呀呀的聲音“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得先?”
爸爸是很喜歡牡丹的吧,路曉眯了眯眼,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是了,爸爸是很喜歡牡丹的,院子裏擺著好幾盆牡丹,據說是爸爸花了大力氣找來的,每天總會拿著小剪子小噴壺蹲在院子裏,嘴裏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清理殘枝。到了花期,陽台上便是一片粉紅粉白花團錦簇生氣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