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蕭子良清楚地記得,他的長兄、文惠太子臨死前也曾向他說過這樣的夢,他隱約地感覺到,那絕對是一個不祥之夢。但他還是安慰父親說:“佛經上說,一切顛倒夢想,皆是虛妄,父皇一定是太累了,睡一覺也許就會好的。”
齊武帝換了一個話題,他不再提那個夢,也不再提皇太孫的事。
“子良,今天是什麼日子?”
“父皇,今天是永明十一年七月三十。”
“嗬,明天是八月初一,那是一個很好的日子。”
蕭子良明白父親的意思了,他再次貼近父親說:“父皇還有什麼話要交待兒臣嗎?”
“子良……你今年多大了?”
“啟稟父皇,兒臣生於宋大明三年,今年已癡長到三十二歲。”
“如果我沒有記錯,那一年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父皇的記性真好,”蕭子良說,“兒臣很小的時候,父皇就向兒臣講過這段故事。”
宋孝武帝劉駿是文帝的第三個兒子,按照皇室中“立長”的原則,劉駿本沒有做皇帝的資格。但這一年發生的一件事徹底改寫了劉宋王朝的曆史,也將劉駿送上了皇帝的龍座。元嘉二十一年(公元444年),文帝的長子劉劭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父親文帝在接連誅殺了幾位據說企圖謀反的皇叔後,接著將要廢掉他的太子位。情急之下,劉劭夥同弟弟劉浚連夜發動宮廷政變,殺掉父親,自立稱帝。消息很快傳到遠在雍州任刺史的劉駿那裏,劉駿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帶兵撲向京城建康,殺死自己的兩個哥哥,平息了叛亂,最終取而代之,史稱孝武帝。建康城內外有民謠曰:“遙望建康城,小江逆流縈;前見子殺父,後見弟殺兄。”
蕭子良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段曆史,是偶爾因他的出生之年而生起的聯想,還是另有深蘊?
“你呀,什麼都不錯,就是太過軟弱。”他聽到父親歎了口氣說。
過了一會兒,齊武帝忽然睜大了驚悸的眼睛,他用幾乎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子良,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齊武帝示意蕭子良把頭俯過來,他用微弱的聲音說:“子良,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嗎?”
蕭子良四顧尋找著,細心諦聽著。宮殿的瓦楞間,有幾隻麻雀在啁啾;雨打在窗外的芭蕉上,雨聲細密,遠處傳來陣陣悶雷。
“我已經聽到先皇在地底下發出的笑聲。”
像是回應齊武帝的說話,一陣狂風,一隻受驚的鳥“嘎”的一聲撞到宮殿的窗欞上。在這樣的夜晚,這聲音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此刻,蕭子良已經失去了耐性,他隻希望盡早結束與父親這樣的會見,早點回到自己的寢宮,好好睡上一覺。但父皇卻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忽然,齊武帝指著寢宮牆上掛著的那把劍說:“竟陵王,替朕把那把劍解下來。”
早有人將那柄劍取下來,送到蕭子良手裏。蕭子良握著那把劍,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齊武帝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忽然從床榻上坐起,兩眼圓瞪著,直視蕭子良,聲色俱厲地說:“竟陵王,朕現在問你,朕要是把江山社稷交給你,你敢殺人嗎,哪怕是你的佐命大臣,哪怕是皇太孫?”
隻聽“當啷”一聲,那把劍落到地上,蕭子良渾身顫抖著,說:“父皇陛下,兒臣情願做一個山中道士,做一個雲遊孤僧,孩兒隻是一心鑽研文學和佛學,從來沒有此非分之想。”
齊武帝歎了口氣,他朝蕭子良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休息。蕭子良像是遇到大赦一般連忙逃離延昌殿。
“尚兒……”齊武帝絕望地呼喚著皇太孫,然而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