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來到這裏。
這座安靜的小院。
在此之前,一直是一個年老的花匠和他年幼的孫女兒,每日收拾著小院,照顧著院裏的花花草草,還有主人從家鄉移來的酸棗樹。
此處距離杭州西溪不遠的濕地水島之上,山水靈秀,舊時曾是一些富貴風雅之士的別業所在。幾經歲月,昔日的亭台樓榭已成煙塵。
他此刻並不知道,自己竟是這裏最為神秘的人物,因為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人見到過他。
這裏本就不足十戶人家,多是度假小居。三月煙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蘆花飛,西溪最美的的季節,屋主們才來度假。
所以,在此看護房屋的工人們,就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湊到一起閑談自家主人的家世,誰誰的家裏是做什麼了不得的大生意,誰誰誰家主人吃飯用的碗都是清官窯裏的,或是誰誰誰家的主人有什麼不足與外人道的癖好……唯獨他,大家隻知道他姓程;後來,工人們就紛紛猜測,他如此隱秘,十有八九是販毒的。而且,是大毒梟。
說起這所居處,是他去巴黎留學的某一年,悄然回國,帶朋友遊西溪,偶遇此處,這水鄉情致,像極了魏家坪,卻又是隱秘至極的桃花源;老陳在一旁,看出了他眼裏閃過的這絲異樣的光。
隔了不久,機緣湊巧,老陳說,恰有人出手此處,價格低到奇特,許是生意周轉;他雖疑惑,卻還是買了下來。
那一年,他二十,亦或者二十一,已記不得太清晰,但是卻清晰地記得,有一個小女孩曾說,有一個家,一個院子,有山有水,種一些花。
那時他想,有生之年裏,雖然不能陪著她過這生活,但若有一方這樣的天地,想象著,她若在這裏,會怎樣,也是好的。
如今想起,他不覺苦笑了一下,如果一直是不能擁有,便永遠不會有現在這種失去的痛苦了吧。
天已盡寒,老盧如常收拾著院落,他坐在藤椅上,麵容清峻,小安從屋外回來,手裏捧著蘋果,口袋裏裝著鼓囊囊的是冬棗,看到他,躲著牆角走。
他望到她的時候,突然一笑,如同冬日裏一抹難見的陽光。
小安忽閃著眸子,也覺得呆了,這個宛如大盒子電視機裏才能看到的陌生美男子。
幾樹棗紙下,小女孩忽閃的眸子,恍若時光層層疊疊鋪過去,那時的魏家坪,那時的他的她,小小的女孩,小小的時光。
仿佛,隻等她蹦蹦跳跳走來,走過時光層層,走到那個小小的男孩麵前,童音無邪,喊一聲,哥。
現實卻是,小安沿著牆壁走到老盧身後,有些疑惑,有些懵懂地,喊了一聲,爺爺。然後,隻留下一旁,身材修長的男子愣在那裏,笑容僵住,如夢方醒。
恍然如夢來,恍然如夢醒,千行萬行淚,潸然如雨下。
小院裏,他坐了一下午,傍晚的寒意已經浸染了他的身體,他卻絲毫不知,隻是出神似的看著不遠處,隔壁小院,似是將誰望穿一般。
兀地,他隱隱咳嗽了幾聲,卻又生生壓製回去。
老盧連忙進屋,倒來早已熱好的米酒,遞上去,說,程先生啊,天兒冷了,您喝點兒米酒,驅驅寒吧。
他接過,衝老盧笑笑,剛飲下一口,咳嗽得卻更加厲害,讓人揪心。
他的咳嗽聲,讓老盧想起隔壁不遠處小院裏住著的那對小夫妻,此處唯一長住的一戶業主。
最近天寒,那個眉眼俊挺的男人不小心著涼打噴嚏時,女人總會緩緩走出,給他披外套,一麵給他整理衣領,一麵輕聲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