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天色如墨,黑暗環繞在這個老人身上,錢伯和龔言都以為,他會老淚縱橫,會崩潰,甚至,會當場暈厥,所以,連醫生都備在了一旁。
就在那天早晨,錢伯還將程天佑眼睛複明的好消息剛剛帶給他,這個傍晚,卻帶來了這樣殘酷的消息。
體檢報告上說,肺部不可逆纖維化。
醫生分析可能是落水時肺部因為窒息導致的細胞組織壞死,也可能是因為細菌感染導致,過程是不可逆的,按照纖維化的速度,病人最終將會窒息死亡……
老人開口,還能活多久?
錢伯愣了愣,說,醫生說,半年。最多兩年。甚至可能隨時……
那一刻,屋子裏靜極了,如同死亡一般。
當龔言和錢伯,都認為老人會說,那就由著這個孩子去吧。他想做什麼就讓他做什麼,他想喜歡誰就讓他喜歡誰,他想娶誰就讓他娶誰的時候,老人終於開口了,他說,既然這樣,別讓他在魏家坪浪費時間了。你去將他接回來吧。
他說,讓他早點娶了沈小姐,也算是這一生為程家做的最後一份貢獻了。
暗夜的躺椅上,他一動不動,堅硬而冰冷,如同無情的神像。
龔言震驚地抬頭,看了錢伯一眼,錢伯似早已預料,並不語。
當時的錢至,恰好路過,找父親商量公司的事情,就這樣在門後聽到了這一切,當下就崩潰了——
崩潰的是他將不久於這世間,更崩潰的是即使他不久於這世間卻仍要被這殘酷的家族榨取最後的價值……
隻是,無人知曉,那一天,當龔言和錢伯離開後,那尊冰冷的神像將那那張體檢報告抱在懷裏,緊緊抱著,如同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暗夜之中,吞咽無聲,老淚縱橫。
……
錢至說完,我愣在那裏,過了很久,我看著錢至,僵硬地笑了笑,聲音裏是控製不住的抖,我說,你騙我的吧?他要你這麼騙我吧。就像他明明手術成功了,眼睛明明能看到了,卻……
錢至不再說話,在一堆車鳴笛聲和咒罵聲中,踩下了油門。
我想起了那個夜晚,他發燒時掌心的那抹豔紅,它如同鬼魅,猙獰鮮豔地衝著我笑。
突然之間,我感到這個世界前所未有的冰冷,嘴上,卻還在倔強,我努力地去笑,我告訴自己,錢至是在騙我的。
是的,他在騙我。
我低頭,總覺得想找什麼,卻又不知道要找什麼。
我好像丟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我再也找不到。
我寧願我們的故事,結局在你對我說,程太太,是我打擾那一刻。至少,我知道,你會很好地活在這人世間,隻是,再也與我無關。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衝擊,和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我來不及呼叫,整個人已經隨著車子被撞飛。
被撞飛的一瞬間,某種苦澀液體也跟著衝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