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謠無忌(1 / 2)

鄴城郊外,荒草迷徑,殘陽如血。邯鄲古道上,一輛有青布車篷的雙駕騾車碾壓著枯黃的落葉,一個花白胡子的車夫,車廂裏坐著一老一少兩人。“爺爺,又走了一天,好累。”

“乖孫女,就要到了,再忍忍。”

老人拿出水袋,給孫女喝了幾口水,那孩子仿佛得了甘露一般,捧著水袋大口喝著。小姑娘不過14、5歲,臉髒的很,最顯眼的就是那兩顆烏溜溜轉的眼珠,骨骼纖細,雛發未燥,穿幾件粗布衣衫。乍看不起眼,舉動之間,露出脖項處的肌膚,卻是驚人的白皙細膩。

“我就不明白,咱們在家裏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出來給這些達官貴人畫像!”

“鳴玉,我何嚐不願待在家裏,有時甚至羨慕村頭的老黃,瘸著個腿,多少年都沒出過遠門,就那麼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聞著地裏新鮮的菜蔬氣息,喝點粥湯過日子。不過眼下我頭發白了好些,你父母又沒了,為你將來著想,還是出來多見見世麵,到各種圈子裏逛逛。”

鳴玉仍是一股憤憤不平的樣子,小聲嘟囔,“本來可以安閑度日的。”

“孩子,皇命難違,要是不來,咱早就沒命了,沒的選擇。”老人垂下頭,幾莖白發蓬鬆乍起,陡然間顯得蒼老許多。

看爺爺不開心,鳴玉開始嘰嘰呱呱找些村裏城外的笑話說,不知怎麼,想起一句話,問道:“小孩子們經常傳唱一句話,什麼鳳兮鳳兮,止於阿房。還有一句,一雌複一雄,雙飛入紫宮,不知什麼意思。”

“人家唱,你就聽,能有什麼意思呢。”撩起車簾,看看揚鞭駕轅的車夫——自家的老管家。

“老爺,你就說說吧,這兩句話傳了十多年了,我也想聽聽。”

“這是一句不好聽的話,涉及到兩個人的名譽,不適合小孩子聽,不便背後論人事非的。”老人還是斷然拒絕。

鳴玉很失望的樣子,“到城裏,我找寧哥說給我聽。”想起寧哥,少女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她最最心愛的寧哥哥,在滾滾漳河清流邊上橫槊賦詩的青年將軍,文采精華,逸興橫飛,武藝超群絕世,燕雲之地有名上將,鎮國守疆的鄴城太守,豈是南朝那些玩弄曲觴流水的文弱白衣秀士可以妄擬匹敵的。

“此事萬不可在他麵前提起!雖與他無關,卻事關他的一個好友,你想小寧會說給你聽嗎?沒得惹他生氣。”隱約間,老人板起臉,透露出一點信息。女孩子的好奇心得到部分滿足,想著既然是不名譽的事,還是不聽為好。

城門口,一個輕裘寶帶的年輕將軍正騎在馬上,他年紀已不小,約有30歲的樣子,長身玉立,神彩飛揚,身後跟著幾個從人,遠遠張望。“來了!”

他跳下馬,兩腿分開站好,摸出一個猙獰險怖,凶神惡煞造型的麵具戴上,昂首挺立,朱紅麵子黑綢裏子的披風,在滿是凜冽肅殺之氣的西風裏輕舞飛揚。

“小寧,還是這麼愛玩鬧!”老人下了車,笑著走過來,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

“這可是我上陣必備的兵器,不是玩兒的!”寧贄淡然一笑,摘下麵具,遞給從車上跳下牽手的鳴玉看。他人長得過於清秀俊雅,芝蘭玉樹一般,少年時春日遊玩,所到之處,常有些好事的老少婦人女孩子追著圍著看,擲果投花的,連女人都敢公然追著喊著看他,沒被人看殺已是大幸,帶兵打仗哪裏能壓的住場麵?特意找工匠做了這個嚇人的鬼魅麵具,用來立威,遇到人多的場合就戴上,連進宮見大魏王都可以戴,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小妹,一年沒見,又長高許多。”聲音竟有幾分嗚咽。

“嗯,寧哥哥,我也很想你,還有寧馨姐。還是一年前在宮裏見的,馨姐送我好些小玩藝,還有漂亮衣服,可惜在小村子裏用不上,這次來鄴城大約能穿,我帶了大大的一包。”

邊說,鳴玉拿出一方濕布巾慌亂地擦著臉。爺爺總是不忘他畫師的本份,一出遠門,就給女孩的小臉塗些雜亂的油彩泥水,說這樣安全些。

“到這裏還少你的衣服穿?馨姐前些日子有書信來,說是封貴妃了,想來日子不錯,勞你惦記。”

提到深宮中鬱鬱度日的姐姐,寧贄總是不願多說。或許,在他的心裏,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境遇,有著傾國傾城的美色,卻柔弱如蒲柳,命比紙薄的馨姐,是比亡國之痛更為深刻的傷痕。

“豹雛,你照管霍大人和小玉進城,好久沒巡城了,我再轉轉。”豹雛,是寧贄身邊的侍衛,一個總是麵帶笑意,結實英武的彪悍少年。據說這孩子到四歲還不說話,想要什麼東西都是拿手指一下。家人平時看出,他的聽力沒問題,掰開嘴仔細觀察,舌頭也正常,就是不肯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