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人類成長的養分
——為什麼要給孩子講故事
先聽兩個故事吧。
第一個故事:相傳古代印度與中國之間有一個國家叫薩桑國,國王叫山魯亞爾。因為王後行為不端,國王一怒之下將王後殺死,從此以後他每日娶一個少女,第二天就把她殺掉。這樣年複一年,持續了三個年頭,整整殺掉了一千多個女子。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為拯救無辜的女子,自願嫁給國王。進宮以後,山魯佐德每天晚上都給國王講一個故事,每天講到最精彩處,天就剛好亮了,國王為了聽完故事,隻好不殺她,允許她第二個晚上再講。她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精彩,一直講了一千零一夜,終於感動了國王。他說:“憑安拉的名義起誓,我決心不殺你了,你的故事讓我感動。我將把這些故事記錄下來,永遠保存。”於是,便有了《天方夜譚》(《一千零一夜》)這本書。
第二個故事:一個母親帶著她9歲的神童兒子去見愛因斯坦,向這位全球公認的最聰明的人討教如何讓她的兒子在數學方麵更上一層樓。愛因斯坦說:“給他講故事吧。”這位媽媽依然纏著愛因斯坦,討問教習兒子數學方麵的問題。愛因斯坦說:“如果你想讓孩子聰明,就給他講故事;如果你想讓他擁有智慧,就給他講更多的故事。”①
以上這兩個例子說明故事擁有巨大的魔力:它們可以救命,還可以讓人變得聰明,甚至變成智者。在電子產品充斥的當今社會,孩子們的聽覺和視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和汙染,也影響到他們身心健康的發展。講故事這個古老的傳統,亟待我們做家長的去恢複和弘揚。
①來源:《故事知道怎麼辦》,蘇珊·佩羅著,立品圖書策劃,天津教育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
講故事的傳統來源於口述史。在原始社會,人們是通過故事——包
括紀實故事、神話故事、史詩等等——來保存資料和傳遞經驗的。人類文字出現之前,曆史是靠講述來記錄的,教育也是通過講故事來施行的。講故事的人通過講述,將故事變成人類生活的經驗,聽故事的人由此得到了啟示。這也便是故事的教育意義。哲學家薩特說過:“人類一直是一個說故事者,他總是活在自身與他人的故事中。他也總是透過這些故事來看一切的事物,並且以好像在不斷地重新述說這些故事的方式生活下去。可以說,故事創造一種世界觀,一種人生價值。”
經典文學中,《天方夜譚》和《十日談》都是講故事,而且屬於“框架故事”,雖然它們都是給成年人講的故事。人類的心智是在發展的,過去人的思維不像現代人,很多現在我們給孩子講的故事過去是給成年人講的,成年人也是從講故事中受教育的,而不是從說道理中明白事理的。你看那個國王,因為要聽故事,而不殺宰相的女兒;在聽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後,國王終於被感動,和宰相的女兒結了婚。當然,《天方夜譚》、《十日談》是肯定不能給孩子講的,這裏隻是舉例說明一下故事的重要性。
為什麼要給孩子講故事?
有時候我們隻是看到表麵上獲得的東西,卻忽略了表麵之下龐大的支持係統。這就像搭房子,不能隻蓋屋頂,還要打地基、砌牆。支持兒童健康發展的係統不那麼顯而易見,甚至是我們看不見的,但又必不可少。而家長卻容易走進誤區,注重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但這些東西不過隻是冰山一角而已,而冰山浮在水麵上的部分隻占其全部體積的1/8。如果我們明白為什麼要講故事,而且會用合適的方式講,所獲得的就不僅僅是水麵上的1/8,還有水麵下的7/8。要知道,沒有水麵下的7/8,水麵上的1/8就不會存在。
所以在講故事方麵也不能急功近利,舍本逐末。如果我們追逐的是讓孩子獲得知識、明白道理、培養興趣或者識字閱讀這樣淺顯的東西,那真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有些父母覺得跟孩子在一起不能浪費時間,跟孩子一起閱讀更不能浪費時間,要往孩子腦子裏塞很多的東西。父母跟孩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急於把自己的東西給他,見到什麼都要說一番道理,包括說一番科學原理,把自己變成博物館裏的解說員,一天到晚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給孩子講。
有一個媽媽告訴我,她也曾經是一個“解說員”,後來發現這樣做不對勁,孩子沒有如她所願學到東西,反而破壞了親子關係,孩子對她說的那些不僅不感興趣,甚至很反感。
因為我們必須照顧到水麵下的7/8,所以怎麼講、講什麼就非常有講究,不是什麼都可以拿來給孩子講。當然,講故事顯而易見的功效也是有的:比如,發展孩子的專注力、提高孩子的詞彙量、幫助孩子情緒和道德感的發展。但是在讓孩子明白道理方麵,我們容易走進一個誤區,我以前也看過很多中文的讀物,畫得很難看,整篇是黑壓壓的字和拚音,好像出版社生怕家長浪費了錢,買一堆紙回家,所以每一頁都填得滿滿的,毫無美感可言。而且這些故事顯而易見是有教育意義的,寫得很直白。即便如此,父母講完故事還很擔心,還要繼續拷問一下:你知道小熊為什麼一定要把蘋果讓給小兔子嗎?你覺得應該向小熊學習什麼啊?你是要做小熊,還是那隻小狐狸啊?等等,出個試卷讓孩子回答,要是答“錯”了,家長就很著急。
講故事第一大忌——千萬不要把故事意義給說破了。故事意義說破了,就前功盡棄了,不管這個故事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道德高尚,說破了孩子就聽不進去了,對孩子來說一點用也沒有了。即便他能像你所期待的那樣,學習了助人為樂、慷慨大方的小熊,也是做給你看的,不是在他的內心裏。
◎故事滋養孩子的心靈
那講故事真正的意義是什麼呢?一言以蔽之,就是對孩子心靈的滋養,這是不可言說、無法量化的。
兒童的身體若要健康成長,需要汲取恰當的養分。相應地,他們心靈的健康成長,也需要汲取恰當的養分。
我們都知道,供給身體的最佳養分應該是天然的、有機的、富含生命力的。人工合成的,或者含有大量人造添加劑的食物,則對身體有害。相
應地,供給孩子心靈的養分也應該是有活力的、富含生命力的,而不是僵
化的、刻板的、機械的。
故事中的角色(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或者植物)都富有生命,是鮮活的,靈動的;講故事的人(父母或者祖父母)也是活生生的人,帶著濃濃的愛意——就像母乳那樣,帶著媽媽的體溫,涓涓地淌入孩子的身體和心靈。
故事蘊涵了大量的智慧,尤其是像格林童話或者希臘神話那樣經久不衰的民間傳說或神話,就是一部人類意識進化的曆史紀錄,同時也展現了我們當今仍在持續的心靈發展不同階段的原型,展現出人類從童年到成年的發展軌跡,其中的智慧已經無法用現代語言準確地詮釋了。但當我們講給孩子聽的時候,他們可以本能地理解,並化作生命的一部分。
故事中的角色引領孩子探索並發現自己內心的寶藏,他們本能地體味到生活的甜酸苦辣和命運的指引;通過故事,孩子們學習到忠誠使心靈變得美麗,純潔帶來靈魂最高層次的喜悅;故事也讓孩子們理解,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是因為有那麼多美妙的探險曆程在等待著他們!
媽媽反複給孩子講的經典故事,豐富了孩子靈魂深處的“內在王國”(歌德語),成熟的智慧注入幼小生命的智慧源泉,形成新鮮的智慧。而孩子則借著這種強大的力量,產生出對生活的理想和希望。
故事能慢慢地滲入孩子的心靈,就好像給植物輸送養分那樣,不是把水和養分澆在葉子上,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而是涓涓滴滴地滲透到泥土底下,滋養植物的根部。吸收的過程是我們肉眼看不到的,但功效卻是巨大的。故事講得好,養分直接送到孩子的潛意識裏,對孩子的心靈起到滋養、教育、感化和治療的作用。
故事開啟兒童智慧的大門——它具備一種奇特的“魔力”,能夠最大程度激發兒童獨特的想象力,讓其插上翅膀自由翱翔,進入創造性圖景的領域,超越感知與邏輯思維,達到更高層次的認知。聽故事的時候,腦裏有23個區域積極活動,將聽覺接收的信號轉化為畫麵,稱為“內心圖景”,這就是人類思維的基礎。任何其他的活動都不能如此有效地調動孩子的腦,積極的活動意味著神經元之間在建立新的鏈接。換句話說,聽故事的時候,孩子的大腦在成長、在發展。
◎故事加強親子交流
為什麼我一直主張不要用CD、錄音機或電視來替代父母講故事呢?因為父母的聲音是絕對不能替代的。這和母乳喂養是同樣的道理,母親體內的養分化為母乳,帶著愛與關懷,帶著母親的體溫,直接從母親的身體輸入孩子的身體;而父母親自給孩子講故事,是綜合了父母思維、情感、語言等等的一種更高層次的心靈活動,就是給孩子提供心靈滋養的“母乳”。
我們人類幾萬年的進化過程中,一直聽的是自然的聲音:母親的心跳,父母的說話聲,人類的各種聲音,自然界的鳥叫,自然界的風雨聲,這些聲音陪伴孩子們成長。即便尚未開發語言能力的胎兒和嬰幼兒,對聲音的接受和感知也已經滲透在他們全身心的記憶當中,影響著他們的發展。
相對而言,錄音機、電視機、CD機發出的是假聲音,是最近一百多年才發明出來的。孩子的聽覺是非常非常敏感的,一定要讓他聽真實的聲音。就像給孩子玩玩具,我們也要讓孩子接觸真實的材料,木塊、棉布、毛線、石子,而不是工業生產的塑料製品。因為孩子接收的所有外界信號和刺激,都首先在他內心形成情感的反應。當你觸摸到木頭的時候,木頭的質感給你什麼印象?在你心中產生什麼樣的感情?這就是天然的、有生命的東西!你再觸摸一個塑料的東西,硬邦邦的沒有生命的假東西,它給你的情感反應是不一樣的。孩子的生命要在自然中成長,因為他本身就是生命,要和有生命的東西在一起,他也要跟人在一起。有個孩子說得好:“電視可以給我講故事,但它不會抱著我,它沒有溫暖,它是假的聲音。”
一個沒有溫暖的假聲音,說給誰聽都行,這就跟母乳和奶瓶之間的差別一樣。奶粉和奶瓶,給小豆豆吃也行,給小月月吃也行,給誰誰誰吃都行,都是商店、超市架子上買來的。而月月媽媽的奶是專門喂給月月的,豆豆媽媽的奶是專門喂給豆豆的,母乳都是專門為自己的孩子量身製作的。用奶瓶喂孩子,誰抱去喂都行,但是母親的懷抱誰能替代呢?都是一樣的道理。媽媽花時間陪在孩子身邊,抱著他,給他身體的溫暖,親自給他講故事;孩子能感知到媽媽的呼吸、心跳,聞到媽媽身上的香味兒,聽著媽媽的聲音,這時候孩子的感覺,和聽電視給他講故事或者聽光盤給他
講故事,絕對是不一樣的。他知道電視機不會愛他,光盤也不會愛他。
我們家孩子說:家裏阿姨做飯做得再好,還是不如媽媽做的飯好吃。父母親自給孩子講故事,親自給孩子做飯,孩子會感受到愛,這樣才能形成一種特別密切的親子關係。我在《小巫廚房蜜語》裏也說過:淘氣小男孩兒在外邊野,肚子餓了的時候,他知道好吃的在哪裏,一定會飛奔回家吃媽媽做的飯。家裏一定要有吸引孩子的東西。什麼東西能吸引孩子呢?不是塑料玩具、不是電視、不是光盤,不是花錢到處可以買來的東西,隻有用錢買不到的那個情,那個愛,孩子知道在別的地方不可能找到,隻有在家裏。媽媽是最愛他的,無論如何,哪怕天塌下來,回到家裏,有了媽媽,就有了一切!這種感覺,工業化製造出來的東西是無法給孩子的。
我認識一名從事音樂教育的瑞典老師,他是專門做樂器的,有時跟我們說起他的爸爸。他爸爸是一個工程師,不苟言笑,平時說話辦事都是一板一眼,是很“悶”的一個人。瑞典老師說,他爸爸缺乏音樂細胞,隻會唱一首歌裏邊的一句,是一部電影裏的一首插曲,應該還算不上一句,隻是一個調兒,一個詞——“洛拉”。他小時候,爸爸每天晚上都給他唱:“洛拉(ⅰ6--),洛拉(ⅰ5--),洛拉(ⅰ6--),洛拉(ⅰ5--)……”我的瑞典老師快六十歲了,一米八五特健壯挺拔的一個人,回想起小時候爸爸天天給他唱的這一句時,他給我們唱,一邊唱一邊抹眼淚。他爸給他唱的這一個調兒,他從小到現在記了幾十年,電視機和光盤沒有這樣的功效。一個爸爸天天為孩子哼唱的一個調兒,讓孩子記住了一輩子,還把孩子唱成了一個音樂家!真是不簡單,真神奇!很多父母不相信自己也有這種“神功”。
我希望大家都能試一試,像這個爸爸一樣,堅持為孩子講故事,哪怕一句話、一首歌,你會收獲始料不及的神奇。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嚴重的心肌炎,險些喪命。漫長的治療和康複期間,每天必須老老實實躺在床上,除了看書聽廣播之外,什麼都不能做,特別無聊。每天早晚,我媽媽給我打針,兩邊各兩針,打得肌肉僵硬,疼痛難忍。晚上,我媽媽陪我躺著,給我把著脈監督心律,我爸爸則坐在床邊,給我講故事,講三國、水滸、西遊和封神。其實長大之後看看,我爸爸並不是那種能說會道、富有戲劇表演才能的人,他的普通話還有明顯的蘇北口音。但我小時候每天最盼望的時間,就是傍晚躺在床上聽爸爸講故事;那個時候覺得我爸特會說書,抑揚頓挫、跌宕起伏、引人入勝。要是我爸聽見我這麼誇他的口才,一定會說我搞錯了,但這就是孩子的視野。現在我的這點兒編故事、講故事的本事,估計就是那時候被我爸培養出來的。
《財富》雜誌做過一個調查,對象是以世俗的標準來衡量的“成功”人士,有名有利的一些人。根據《財富》雜誌的標準,一個人的成功與否,不在於他小時候擁有多少個玩具,最關鍵的是每天晚上陪伴他、給他講睡前故事的那個人。
◎故事是開發孩子智力的最佳途徑
睡前故事也好,治療性故事也好,氣質類型故事、教學故事等等,都能幫助孩子各方麵的發展。當然,不可能、也不應該企求立竿見影,但是持之以恒,一定會有明顯的效果。故事在孩子生命中的重要作用,是不可或缺的,是其他教育形式無法替代的。
我認識一名瑞典華德福老師列娜,擁有幾十年的教學經驗,曾經教過有誦讀障礙的孩子,他們無論是在詞彙量還是在語言發展上都比普通孩子慢很多。老師們對這些孩子也沒有進行特殊的教育,就是講故事和進行華德福教育的流程。有一次,瑞典國家的醫療機構給某個接受了華德福教育的智障孩子做測評的時候,先進行語言和詞彙量的測試,說這個孩子一點問題也沒有,太正常了,而且比正常的孩子詞彙量還大,語言表達還好。但是用醫療設備去檢查的時候,發現孩子還是有非常嚴重的誦讀障礙。然後醫生問,你怎麼讓孩子記住這麼多詞彙?是不是每天拿一遝卡片,讓他回家背去?列娜老師回答說,那種背誦卡片的事我是絕對不會給孩子做的,我也沒做什麼特殊的事情,就是每天給他講故事。
我女兒就讀於一所雙語學校,班主任都來自英語國家。一年級的主班老師蘇菲小姐是一個英國女郎,金黃色的頭發,寶石綠的眼睛,長得很漂亮,業餘時間還參加話劇演出。她是該校一年級四個班的老師中最好的一個,不僅對孩子很溫和,對家長也擁有很開放的態度。因我去她班裏進行過一次教學實踐,孩子們都很喜歡,她就邀請我每周都去給孩子們上課。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孩子上三年級,每年我都挑選心態最開放的老師,要求把女兒放到那個班。幾年來,我給孩子們帶去了幾十首歌曲、歌謠,各種律動、美術活動和遊戲(包括數學遊戲、運動遊戲和社交遊戲),還講了好幾個故事,包括格林童話中最經典的原型故事。
一年級的時候,我帶去的是格林童話“MotherHolle”(漢譯《風雪婆婆》或者《霍勒婆婆》)。這個故事我曾聽列娜老師在講座當中示範過一次,她那種講故事的方式,完全是讓聽眾跟著她深入了童話世界。當時她講完,我就可以逐字地重複。我又買了原版的格林童話,把故事記下來,在女兒班上講的時候,我按照舊式的措辭與句式,而不是當代的大白話來講,一共講了四次。
最後一次講的時候,我給孩子們留了一道作業:把這個故事分小組複述一遍,然後畫出自己最喜歡的情節來。
過了幾天,女兒果然在家庭作業裏畫了一幅《霍勒婆婆》的故事。當時我正在參加列娜老師夫婦的係列講座,每天早晨都是老公送孩子,我還盤算著哪天我去送的時候,跟班主任蘇菲小姐討來孩子們的畫看一看,看看他們都記住了哪些情節。因為班裏大部分孩子的母語都不是英語,我想即便有些孩子根本沒有聽懂這個故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當然,後麵發生的事情,遠遠地超出了我的意料。給我的震撼,語言難以述說。
我當時也知道,女兒他們在這個階段的語言學習是通過熟悉過去時的動詞變化來進行寫作。每天的作業是一篇日記,在一個本子裏記錄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寫多少都沒關係,寫完了再配上畫。
一天上午我送孩子進教室,剛要離開,蘇菲小姐叫住我,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她遞給我厚厚的兩摞紙,一摞是孩子們的畫,另外一摞更厚的,是孩子們寫的——“MotherHolle”。
我本來穿著外衣準備馬上離開的,但是翻看了幾頁之後,感覺我必須脫掉外衣,坐下來好好看,心裏隻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說:“天哪!天哪!天哪!這是真的嗎?我簡直不能相信呀!”陸續進班的孩子看見我坐在那裏翻看他們的作業,都紛紛圍上來:“看我的!”“這張是我的!”“這篇是艾米寫的。”“卡蒂寫了7頁!是我們班寫得最多的!”
蘇菲小姐在一旁說他們寫得太好了:“我原先並不知道他們都是如此了不起的作家!”(Ihadnoideatheyweresuchfantasticwriters!Allofthem!)蘇菲小姐說這話的時候,綠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很富戲劇性。當然,如果有一麵鏡子在照著我,我也會看到自己和蘇菲小姐一樣的震驚神情,事實上,我當時差不多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不可思議地,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多頁紙。就連剛剛上學、英語水平最差的一個中國女孩,也寫了足足4頁。
每個孩子都一絲不苟地這樣開始:Onceuponatime,therelivedawidowwithhertwodaughters.Onewasbeautifulanddiligentwhiletheotherwasuglyandlazy.(從前,有一個寡婦,她有兩個女兒,一個美麗又聰明,一個又醜又懶惰。)這是我講故事時的原話,有些孩子不一定每個字都一樣,孩子們的拚寫也時有差池,但是所有的孩子都講述了同樣的意思。
那個手快的卡蒂,是意大利和中國的混血兒,家裏主要語言是意大利語和中文,英語並不是她的強項。她的作文裏,很多拚寫都是錯的,但這並不妨礙她認真地把這個故事講完。她畫的畫也很獨特,大部分孩子畫一幅,裏邊包含一個或者幾個場景與情節,卡蒂卻畫了21幅小圖,組成一本連環畫。
孩子們告訴我,誰誰寫了5頁,誰誰寫了6頁。上課鈴響了,他們排好隊上樓去上中文課,我還在如癡如醉地翻看著,而後像捧著金子一般地問蘇菲小姐,我可不可以把這些作品帶給我的老師看。蘇菲小姐說當然可以,但是孩子們還沒有寫完,明天我可以來把完成的作品帶走。
“事實上,我們準備把這些作品裝訂成冊,送給你做禮物的。但是我太驕傲了,我想先在樓道裏展示一下,然後再給你。”蘇菲小姐告訴我。
第二天,我早早地帶著兩隻文件袋,去班裏取了畫和作文,仔細地裝進袋子裏,氣球一般飄到講座現場,迫不及待地與大家分享了我的驚奇和喜悅。
孩子們的作品裏,超紀錄的是一個叫北北的男孩,寫了整整10頁,當然一個原因是他的字大。有幾個小姑娘,包括我女兒,秀氣的小字,雖然頁數少,但從字量上來說,也很可觀。我都能想象到,寫到最後,北北的小手都酸了,最後兩頁的字兒也歪了,可他還是堅持著把故事寫完了。最有趣的是,他基本上把我講述的每個字都寫了下來,像個小錄音機一樣,逐字逐句地複述了一遍。
但是,北北並不是在背誦。
如果有一個老師告訴他:“現在請你寫10頁字!”北北肯定把筆一摔——“不寫!我寫不了!太多了!”甚至如果老師在黑板上寫了這麼多字,叫他抄下來,他也會拒絕的,因為他會覺得這太多了,太枯燥了。我們大家都知道,要一年級的孩子主動寫作業其實蠻困難的。他們會很不情願:“這麼多的作業呀!”我女兒則“我手疼,我腿疼,我頭疼,我困了,我累了”地推托。尤其是老師布置的中文作業,他們真的不願意寫。學校裏好多孩子媽媽都是我的朋友,大家一致反映孩子們不愛學中文,不喜歡中文作業,盡管他們都是純粹的中國孩子。
蘇菲小姐沒有要求孩子們寫多少頁,她告訴我:“我放著貝多芬的音樂,孩子們都異常安靜地在那裏認真地寫,我訝異極了,他們從來沒有如此心甘情願地、悄無聲息地寫任何作業,而這一次,他們仿佛著了魔一樣,停都停不下來。”
還是以北北為例,他的敘述是所有孩子中最完整的,沒有錯過任何一個細節,連遣詞造句都和我講的一模一樣,這和他的土相氣質有關。然而,他並不是在背誦。他隻是跟著我,走入了那個童話世界,親身經曆了所有的場景,形成了他內心的圖像(innerpictures),隨後他把這些圖像還原成文字,一筆一畫地寫了下來。這是他發自內心寫出來的,像泉水一樣地噴湧而出,所以他寫得不知疲倦,所以它如此完整、完美。如果隻是讓孩子背誦的話,他肯定是背不下來的。
就像列娜老師看到這些作品時說的一句話那樣:孩子們被賦予靈感才會這樣。(Theymustbeinspired.)
因此,聰明的教育,不會讓孩子死記硬背,而是把教育內容巧妙地化成生動的圖景,送進孩子的內心,讓孩子以靈魂中強大的生命力,擁抱這些圖景,讓這些圖景變成內心的一部分,等到需要取出來的時候,易如反掌。
接受了優秀教育的孩子,即便在需要記憶信息的時候,也不會愚蠢
地去死記硬背,而是會想一些辦法,把需要記住的內容,化成有生命的圖景,以更加巧妙的方式來儲存記憶。
的確,給孩子講故事,從最淺表最簡單的效果來說,孩子的詞彙量是跟著故事走的。但是很多成年人思維就是這樣狹窄,單詞就是拿一摞卡去背的,甚至還給小嬰兒閃卡。每個故事都有自己的語言風格(style),列娜老師曾經說過,給孩子講經典童話的時候不能用平常的語言去講,而是應該有點兒古舊、書麵、文縐縐,這樣孩子可以區分童話世界和現實世界。孩子們作文的風格也比較文氣,他們並沒有完全複製拷貝我說的話,也會有一些演繹。比如,所有的孩子都不知道掉進井裏失去了意識是什麼意思,都給演繹成睡著了。我女兒則說:Whenshewokeupshefoundherselfinthemiddleofamagicalworld.(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魔幻世界裏。)
有一次,恰逢期中報告發下來,家長集中在一個晚上約見老師,互相交流。我去一年級的樓道裏,看見女兒班上這次的作文全部展示在牆上,占據了整整八個展板,其他班孩子的作品則各自隻有一兩個展板。同樣是寫作,這些孩子被施以流行的普通手法,跟著老師照葫蘆畫瓢地寫了幾行字。我問蘇菲小姐:“其他的老師是不是覺得你們班孩子很了不起?Weretheyimpressed?”蘇菲小姐挺著身子板,翹著腦袋,誇張地說:“她們都嫉妒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