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禍起蕭牆(1 / 3)

如墨般化不開的黑夜,風刮過這片林海響起簌簌之聲,枝幹舞戈間,漏下微弱細碎的月光來。

纖細的月牙幾近被烏雲遮蔽,翻滾湧動著的黑氣盤旋在空中,令人壓抑著的仿佛要將大地吞噬的欲望噴薄而出。

突兀的,與這噩夢般的場景格格不入的,朦朧的白光在林海中顯現,如同冥海中悄悄浮現的微弱燈火。

如夢如幻,發著迷離的光芒撕裂了場景,吸引著,惑亂著,侵吞著他的神智。

光芒下的真身緩緩顯現,純白色的光芒伸展開來,凝聚成尾巴的形狀,在他眼前揮動著。

光芒隨著尾巴停止生長而漸漸微弱下來,目光循著那數條極具魅惑的尾部延上轉去,他的身體劇烈的顫動起來。

那是一個圓潤柔和,完美無瑕的玉色裸背,在微弱白光的映襯下極具誘惑。無論是哪一個人看見,都無法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美麗之物,也沒有人能夠抵擋這個背影的引誘。

但是讓他震撼的並不僅於此,在那月白的肩頭上,露出了一個和尚的腦袋。

那是個幾近骷髏般的腦袋,臉上的肉全部萎縮了,隻剩一層薄皮褶皺的貼著頰骨,五官更是不成樣子。那眼眶中的眼睛似乎縮水了一半,極為幹涸。眼白充滿了血絲,瞳仁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翳,顯示出腦袋的主人已經失明。一雙耳朵也僅剩了兩層皮在那裏搖曳著,而那嘴唇更是失了血色,緊緊繃著隱約看見牙齒的輪廓。

這個人被人用邪法吸噬了全身血肉,變成了一個幹架子了。

微微動了一下,就算變成那樣,那個人似乎還沒有死去。幹癟的頭顱微微抬起,向他看了過來。

口齒微微張開,艱難的向著他做一個似乎是要笑一下。

瞳孔劇烈的收縮著,他眼中的白光也隨之搖曳著。身體的顫抖更加劇烈,掙脫了這無邊夢魘的束縛。

他認得這個人。

應該說是熟悉到了極點,不論對方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認得他。

即使不依靠眼睛,直覺也會引導著自己認出他來。

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他生命的黑暗中溫暖著,引導著的光,他此身存在的依托。

以萬佛之殿而聞名,中原仙佛之道的中流砥柱,修真界三大派閥之一的普凡寺。那個人就是寺中主持,他的師父。

“啊啊啊啊啊啊啊……”憤怒燃燒自己的血肉,化作金色的光芒透體而出,將周身燃燒蔓延。

周邊的林木都染上一層慘淡的金光,像被大力所侵猛烈晃動起來,看上去詭異極了。在金光不及之處,黑暗更加陰沉了。

像是引誘著,嘲笑著的,蠢蠢欲動的黑暗。

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像是血肉都被金光汲取了,剩下孤零零的枯架。揮動著手臂,卻輕巧之極,毫無阻礙,有些失去了肉身的魂靈般的感覺。

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去想,什麼也不去做。就像恒久以來的一般,歸於空洞,歸於死寂。

金光不受指引的自行凝聚,掙紮著躥動著想要離開他的身體。想要將眼前一切都摧毀,將一切所見都摧毀。憤怒在他的內心咆哮著,像要化作一頭獅子,將他的胸口撕裂,凶狠的向前撲去。而他則變成了牽線木偶,身體已不聽的使喚,連目光也變得一片木然。

這樣就好,就這樣就好。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歸於空洞,歸於死寂。

風在黑暗獰笑,樹葉嘲笑般簌簌作響,連身前的****女子,也轉過身來,看著他蔑然的笑。

他什麼都聽不見,目光隻呆呆的望著身前,終於變成了牽線木偶,任憑牽動。

不要,不要!不祥的預感從開始便縈繞在他的心中,此時嘶吼般在他耳邊大叫著。

他不去理會,或者說想要理會卻做不到。

不要,不要。快醒醒,動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卻無法撼動他絲毫。他似乎已經完全迷失了心智,隻剩一副皮囊。

聲音戛然而止,他抬眼,看見金光已凝聚成掌印,狠狠向前砸去。

樹木,泥土,甚至黑暗都隨著掌印的推進支離破碎。

白色的長尾抵住掌印,但顯然對敵不過,被金光抵退著節節破碎。

女子的臉色煞白,一臉驚懼。顯然再無力抵抗。

就這樣,將眼前一切全部摧毀。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旋即散去,但卻清晰的聽到自己輕舒了口氣。

突然,他的心髒像是被猛然攥緊,眼前黑暗逼近,枝葉的簌簌之聲和著風聲在他耳邊變得清晰。堵塞的感覺從胸口蔓延到全身,這毫無緣由的異常,似乎是預示著將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

金光臨近女人身前,狠狠向她砸去,接著她的誘人的胴體便會四分五裂,變成幾塊爛肉。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不,必須是這樣的,沒有其他結果才對。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錯了,完完全全的錯了,然後他的人生,她的人生,他的他的他的他的所有人的人生都錯了,向著看不到希望的方向扭曲。

在最後的一刹那,師父猛然挺上前去,用已失去人形的軀骸,替女人將這金色的佛掌攔下,然後整個人都碎裂成千千萬萬片。

火燒是什麼樣的感覺,身體被撕裂啃食是怎樣的感覺,但是這些痛楚仍難以形容他現在感受的萬分之一。

他身體痙攣著,抽搐著,神智崩潰著,渙散著。

他看不見,聽不到,五感閉塞,神情癲狂。

女人笑著,絕美的臉龐幻化成猙獰的狐臉,現出巨大的狐妖真身向他撲來。

但刹那後所有事物都消失了,林海,月亮,烏雲,妖狐和和尚的屍體,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唯一還存在的,隻有籠罩著的無窮無盡的黑暗。

額頭上有粘濕的液體向下滴落,鼻尖充滿混合著血腥的濃烈的土腥氣。

他緩緩睜開眼睛,在昏暗的洞穴之中,還是可以看到大片的暗紅色血跡。

“嘩啦啦”一串鎖鏈的沉悶的撞擊隨著他起身而響起,憑借著洞口透進的微光,可以勉強看出幾條粗大的鎖鏈穿過並捆住他的四肢,鐵鏈的另一個處嵌入牆壁之中。

“夢嗎?”他呢喃道,“還是說!”他的臉色忽然變得慘淡起來,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時間,到了?”他仿佛對著自己,又像是對著虛空發問著,然後毅然向洞口走去。

他的步伐牽動了穿在他肩膀和大腿部的鎖鏈,已經結痂的傷口撕裂,泂泂地流出血來,他恍然未覺,仍一步一步的向洞口走去。鎖鏈被他拖著,在身後一聲一聲地響著,聲音在整個洞穴回蕩。

他很年輕,長的也很文弱秀氣,再帶點文墨氣息,便活脫脫的像一個書生模樣。

無論怎麼看,他都不像個和尚。

但他偏偏身著袈裟,頭上光禿禿的,作和尚打扮。

周圍來往的僧人經過他時,都會停下側身行禮,顯然他在寺廟中的地位並不算低。

偶有新來的沙彌不識得他,看見他身上月白色的袈裟也會微微發愣。

這時他隻會微微一笑走開,緊接著便有資曆較深的僧人來出麵訓斥那沙彌:“你如何不行禮,不識得明性神僧嗎?就算不認得他的人總也認得出他的雪袈裟吧,進寺中沒時有人告訴你嗎?他老人家佛法精深,涵養深厚不與你計較,我可不放過你……”

神僧,嗎?真是讓自己都覺得鄙夷的稱呼。原來那麼多師兄弟們隻剩下咱們三個老不死的了嗎?借著我們的名頭封個神僧什麼的,以示普凡寺實勢未衰嗎?做出這種自欺欺人的把戲來,那些個堂主都監,都老的糊塗了嗎。

師兄,若是你看見這番景象,會作何感想?

明性神僧歎息著將目光越過大殿,望向相距甚遠的巍峨山峰時,身子突然一震。

見佛穀,是普凡寺的禁地所在,也是曆代主持閉關靜修之所。

傳說一行腳僧於此峰下遙望佛再此現法,便不辭辛勞的攀上山峰上與真佛相見,領受教誨。並在此四處募捐修建佛寺,終身修行於此方領悟佛法,頗讓人可歌可歎。這便是普凡寺的由來,那行腳僧自然便是建寺的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