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日其朗。”
“多大了?”
“十七歲。”
“哪裏人?”
“我……我是察合台人。”
“察合台人?哪一部?”
“巴魯剌思。”
“巴魯剌思部?你和我還是同族人。怎麼,我和你有仇嗎?”
“是。”
“什麼樣的仇,值得你冒生命危險行刺我?”
“我的父親、哥哥、弟弟,都是被你殺死的。”
“是嗎?我不記得了。你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殺死了他們?”
“上一次,你和皮兒王子……的戰鬥中。”
“死於戰爭?”
“對。”
“死於戰爭中的人很多,為什麼向我報仇的人隻有你一個?”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們懦弱。”
“錯。他們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沒有機會受到別人的指使。”
“你說……指使?”
“我這樣說你很奇怪嗎?說吧,是誰借助你的仇恨指使你刺殺我的?”
“沒有,真的沒有人。”
“有,你不用否認。我知道這個人是誰。說真的,我能確切地了解這個惡毒的計劃,還得感謝我的新夫人。”
哈裏勒的這句話,不亞於一塊巨石落入水中,先是發生了一聲巨響,繼而濺起巨大的浪花。
刹那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新娘子的臉上。所有的目光,包括皮兒在內,此前,他還一次都沒有向新娘子坐著的方向看過。
新娘子完全是一副驚呆的模樣,一張臉漲得通紅。漸漸地,她臉上的紅暈褪去,臉色變得慘白如雪。
刺客歐日其朗盯著新娘子看,許久,她聲嘶力竭地罵了起來:“是你?你這個不得好死的賤人!”
新娘子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不是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賤人!賤人!”歐日其朗仍然不依不饒地怒罵著。
“我不是賤人,我不是!王子,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什麼都沒有對這個人說過。請你相信我。”
新娘子慌亂之中,失去了判別事物對錯的能力,她隻想著為自己辯解,可是,她的辯解卻出賣了一個人。所有的人都聽得出來,她口中的“王子”肯定不是哈裏勒,那麼這個人,必定就是皮兒。
原來,我判斷是正確的,新娘子與皮兒確實早已相識。
皮兒默默地注視著新娘子,不像是我所認識的皮兒,也不像是我所認識的任何男人。他讓我驚異。我第一次看到他酡紅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表情,這種表情無法用任何語言表述,它集合著傷感、憐惜、無奈、悲憤、心知肚明等等等等,唯獨沒有絲毫埋怨。
淚水順著新娘子蒼白的麵頰滾滾而下。我們看著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扯下了頭上的婚紗,脫去了大紅的婚衣,她將婚紗和婚衣全都扔在了地上。婚衣裏麵,露出一身素淨的衣衫。看樣子,新娘子隻是在她舊日的衣著之外套上了肥大的婚衣而已。月白色的衣衫上,繡著了紫菊的圖案,也許有些人不知道,但我知道,紫菊花,一向是皮兒喜愛的花品。
新娘子走下座位,走到哈裏勒麵前。她用手指著哈裏勒:“你……你在撒謊,我沒有對你說過任何事情!”
哈裏勒微笑:“是嗎?那麼,眼前的一切你該做何解釋?若非賴你護佑,我如何躲得過今天這一劫?”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殺你!她沒能得手真是遺憾,我寧願你死。別說我什麼都不清楚,我就是清楚也不會告訴你。”
“好啦,別使性子了。今天是我們大婚的日子,我們已經是夫妻,哪有新娘子盼著自己丈夫死的道理。”
“你……”
“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吧。你這樣走下來,很不吉利。你看,大家都看著你呢,以後,你還得多掌握一些宮廷禮數。”
新娘子怒視著哈裏勒嘲笑的臉,然而,悲憤使她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侍衛上前,催請她回去,她無奈地轉過身。她走得很慢,很慢,隻有幾步,接著,她伸出手,以驚人的敏捷搶過侍衛佩帶的腰刀,將刀鋒直接送入了自己的肚腹之中。
這一切比刺客行刺那一瞬來得還要突然。
我在一片驚叫聲中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我的意識變得混亂,像做夢般昏頭漲腦。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但願一切都是我的夢境。
公主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指冰涼,觸在我的手心冷得刺骨。我強使自己睜開眼睛。
我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更加驚人的一幕。不知何時,皮兒已在新娘子的身邊,新娘子倒在他的懷中,奄奄一息。
“王子,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她喘息著,對皮兒說。
皮兒溫柔地回道:“我知道。”
“我不該答應嫁給他。”
“你是為了救我。”
“可是,我卻害了你。”
“不,無論如何,結果都是一樣的。隻可惜,讓你白白丟掉一條性命。”
“別這麼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我很高興。你應該知道,沒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王子,不,皮兒,我冷,抱緊我。”新娘子呼吸急促,聲息微弱,顯然,她的生命之燈正在熄滅。
皮兒緊緊抱住了她。兩行淚水從他微閉的眼中滑下,滴落在新娘子蒼白冰冷的臉上。
“別……哭。”這是新娘子留給皮兒的最後一句話。她抬了抬手,似乎想為皮兒拭去淚水,她的手臂剛抬到一半,便垂落下來。這是永遠的垂落,與此同時,她的頭也滑下皮兒的臂彎。
皮兒將淚濕的臉抵住了新娘子的額頭,許久,除了肩頭偶爾劇烈地抽動一下,他無聲無息,一動不動。
哈裏勒走到皮兒麵前。
“好一對情深義重的愛侶。原來,你們早就商量好了,要趁我娶親的時候置我於死地。皮兒,你真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你好狠的心腸!”
皮兒連頭也沒抬,他冷冷地回答,語氣裏聽不出絲毫悲傷的味道:“哈裏勒,你機關算盡,我賭你難逃一死!”
“是嗎?難道,你還能殺得了我嗎?”
“還能殺得了你?難道,我曾經殺過你嗎?我一點都不懷疑,你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你演了一出好戲,一箭雙雕的好戲。現在,你得逞了。我就是想知道,在這部戲裏,這個女人,或者說,這個‘刺客’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想來,她也隻是你的一個棋子吧?”
哈裏勒示意將歐日其朗帶走,嚴加看管起來。皮兒說道:“等等,我有話問她。”但是沒有人理他,按照哈裏勒的命令,侍衛推著雙臂被捆綁起來的歐日其朗向帳門走去。皮兒衝著歐日其朗的背影喊道:“你等著吧,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哈裏勒不會放過你的。你這個幫凶!”
皮兒的話產生了作用,歐日其朗的腳步明顯趔趄了一下,她猛然回頭望著哈裏勒,臉上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哈裏勒抿著嘴唇,依然搖搖手,侍衛將歐日其朗推了出去。
“皮兒,你認罪吧。”哈裏勒隻對皮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