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六欲之城(1 / 3)

我們的城市由一個七情六欲組成的城市。

四十七

宏觀說,人世間是一個由七情六欲組成的巨大的網。

當然,我們的城市就更是由七情六欲組成的城市。何謂七情?《禮記?禮運》說:“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何謂六欲?《呂氏春秋》說:“所謂全生者,六欲皆得其宜者。”東漢有個鳥人高誘對此作了注釋:“六欲者,生、死、耳、目、口、鼻也。”係指人的生理需求或欲望。人要生存,生怕死亡,要活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於是嘴要吃,舌要嚐,眼要觀,耳要聽,鼻要聞,這些欲望與生俱來,不用人教就會。

工程進展順利,太陽集團確實是一家有實力的大企業,進度款按合同都足額到位。我趁金中五回香港期間大肆請出港方的工程師們,其實他們也很好接觸。管你六欲如海,我自有一寶——即人民幣是也!這世上我還沒有見到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主。雖說這幫工程師收入很高,但是誰又不想收入更高一些呢?金中五在,他們多少有些忌憚,金中五對手下人的規定:不許吃施工方的飯,不許抽他們的煙。金中五此舉無非是怕手下人被買通了,這樣集團的損失可就大了。但是他不在時卻又難說了,他金中五還不是一樣的有著七情六欲,比如愛好網球,為了打網球居然把周玲真的接到香港去了,害人家兩口子離婚,他造孽不小啊。

與港方工程師搞好關係的目的就是為了多爭取簽證(注:此為建築業專業術語,一般指對工程施工中的不確定項、工程變更項等不在合同之列的工作量進行重新簽字認證,此即可以作為業主支付工程款的重要依據。)因為圖紙更改較多,因此簽證、變更也多,這於我方是絕對有利的好事。因為合同中約定的單價就不一定能適用了,而且具體的工程量多少隻要不太離譜就是由我們說了算。比如,我們前天澆灌了一間機房的混凝土,但是今天突然說機房偏低,又加高。我們隻好把天花板砸開,重新綁紮鋼筋再澆灌一次。我們會開出由多少人工來砸、多少混凝土、多少機械台班、工期延誤等,這些數據在真實的數據上通通乘以3還算是心不太黑的做法,一般來說這種變更越多,我們的利潤空間越大,但是如果碰上了倪不遲這死腦筋的家夥就不好玩了。

在傻瓜眼中,聰明人的聰明一錢不值。所以我的種種聰明在倪不遲眼中就一文不值,他多次跟我說:“不能玩這種小聰明,我們如實報量,正規結算已經在贏利了,這可是菲迪克條約。”

如果我不是深知其為人,我一定會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表情嚴肅、一本正經的樣子恨不得讓我給他一拳。他卻不明白,正規報量所得利潤還不夠項目管理人員發工資與招呼像張副總這樣的人。我隻好說:“這些事你最好不要過問,你呢專心做好你的技術工作就行了。你不是在主持大麵積清水混凝土的施工課題研究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這一招叫攻敵之不得不救,果然他一聽到這個問題馬上就來了精神,當即提了一大堆問題,這種工藝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高科技,但是對模板、混凝土標號及施工水平的要求比較高。倪不遲反正無家可歸,天天守在工地,那個民工劉小剛倒是天天跟他泡在一起。人稱工地兩“男技”,即跟傻逼一個意思。雖然這兩個家夥確實是有些煩,但是也確實幫我解決了許多問題。

別看一個小小項目,有時也矛盾重重,倪不遲的古怪較真個性讓許多人受不了。生產經理老吳就對倪不遲恨得不行。原因很簡單,老吳指揮生產要搶工期,而倪不遲老是指責他野蠻施工,不按技術規範來。老吳雖然非正規科班出身,但是其在一線施工多年,經驗豐富,資格很老,對倪不遲的指指點點煩得要命,兩人多次吵架。然後又分別向我申訴。我各使懷柔政策,卻並不徹底解決。據說這也是領導的藝術,老吳此人仗著資格老,又與周紅兵關係好,自然是對我不滿的,如今突然冒出了一個愣頭青倪不遲來整治他再好不過。反之,讓老吳對倪不遲也有製肘,讓下屬永遠地窩裏鬥是保證自己權威的製勝法寶。過去聰明的皇帝不都這樣幹麼?沒有永遠的一團和氣和團結,隻有永遠的鬥爭,問題的關鍵在於你怎麼利用這種鬥爭。

電視劇《康熙大帝》中,康熙一邊重用明珠,一邊又重用索額圖,讓這兩人鬥爭了很多年,這玩的是政治手段。我冷眼仰望集團董事會的幾個大爺們,發現樓長青也是在用這一招,你明知張副總與李慶才本是水火不容,卻又同時在重用他們,意在互相製肘也。所以不要相信“團隊團結、和諧班子”之類的鬼話。這要麼是懦夫的自欺欺人,要麼就是虛偽者的煙幕彈。

我們當以曆史眼光來看這些問題,在帝王眼中,臣民其實無所謂忠奸,關鍵在於是否能為我所用。所謂的忠奸之分不過是後人按自己的意誌強加的而已。

高大盛突然又打來電話,說他有一批電纜給我。此人心狠毒又貪婪無比,他在我這兒起碼已經掙了七八十萬的利潤了,還不滿足。我馬上說,電纜我已經訂貨了。但高大盛卻說:“唐總,那我這貨款都付給人家了,你要不幫我,我怎麼辦?”

操,你怎麼辦關我鳥事?但是我怎麼可能這樣說,他是副市長的侄兒,我豈能得罪?隻好說:“隻是規格和型號並不一定對得上哦,有些材料都是甲方指定的。”

高大盛卻得意地說:“放心吧,我給你,你肯定用得上,這都是蔣南告訴我的。”

蔣南此人可能馬上要提正局了,所以也正在找一切機會接近市領導,而高大盛當然是最好的橋梁。我心中罵蔣南那狗日的,你要升官也不能拿我當墊腳石。電纜這一塊利潤比較大,有個朋友早就跟我預訂好了的,我當然也是要從中收取較大回扣的。但是高大盛一出場就意味著在我嘴中的這塊肥肉得吐出來給他。

我忍著氣滿臉堆笑地說:“高總想得真周到,那好啊,不過你的價格可不能太高哦。”

高大盛說:“放心吧,我做生意是講誠信的。”

然而,他的報價清單一到我手中,我就差點暈了,這簡直是黃金電纜的價格,比正當的報價起碼高出了20%,而正當的報價預留利潤已經達到了60%。這他媽的就是在搶錢嘛。高大盛得意地坐在我對麵說:“唐總,這可都是正宗的產品,廠家直接出貨的。我叔叔是分管這個項目的市領導,我哪敢拿假貨來給你啊,那不是砸我叔叔的牌子麼?過幾天,我叔叔可能要到你們工地來檢查哦,你們可要把工地搞好看一點。我這個做兄弟的夠意思吧。哈哈。”

我盯著價格單背部流汗,他太黑了一點,無論如何這樣的價格通不過的,工地上還有材料員、成本員,而且價格還要上報分公司及集團總部,搞上去,別人隻會認為我從中搞了多少鬼。我隻好說:“高總,謝謝你的支持啊,不過你這價格能不能再降一點。”

高大盛不高興地說:“唐總,我這給你已經是最便宜的了,我給江州城建那邊的還貴10%呢。”

我知道此事讓不得,隻得說:“請你無論如何跟廠家說一聲,價格要降一點,不然我們不好做啊,你知道,我也是打工的,我怕到時審查過不了關啊?”

高大盛把煙掐滅在煙灰缸中,臉色很難看,氣氛一時很沉悶。最後他終於說:“既然如此,就跟廠家說說,給你降個10%,怎麼樣?”

我認為還是太高,說起碼要降20%。高大盛終於有些火了,他說:“唐正,你不要太過分了,我跟你說,我本來呢是準備給你一點回扣的,你要降那麼多我看在以前合作愉快的份上就降一點,但是你的那份可沒有了。”

我心頭罵,操你媽的,你什麼時候給過我回扣?一包煙都沒有抽過他的。我隻好說:“謝謝高總的理解,我一個打工仔,敢要什麼回扣?我是怕華建集團讓我下課,我還得另找工作哦。”

話已經到這個份上了,高大盛再不讓步就是他媽的欺人太甚。最後達成協議,他降15%,但仍然高出正當報價許多給了工地。他趾高氣揚地離開工地,我無可奈何地倒在辦公椅上喘氣。馬麗正好拿一份文件進來讓我簽,她說,你這是怎麼了。

我把情況跟她一說,她也生氣地說:“高大盛真是欺人太過,要不我們去跟監理方說說?”

我冷笑說:“跟誰說也沒用,我們得聽王仕途的,王仕途要聽蔣南的,而蔣南要聽市領導的,我們他媽的就隻能是做孫子、不,是做重孫子的命。”

馬麗說:“你別生氣,我們把這個情況報到分公司和集團總部,說明不是你的責任就行了。”

我感謝地看她一眼說:“謝謝你。”

她頓一頓低頭說:“我可能馬上要辭職了。”

我驚訝地說:“為什麼?”

馬麗臉羞紅著臉說:“我跟老王可能要結婚了,他不想讓我再在華建集團上班了。”

我心底的那個洞越來越大,呼呼地向外冒著冷氣,我愣了半天說:“怎麼會這麼快?不可能吧。”

她意識到我的失態,低聲說:“也還沒定,我想等工地完工了我再辭職的。”她慢慢地伸出手隔著桌子握住了我的手。她說:“老王這個人還不錯的,你不要為我擔心。其實,歐陽悅也不錯的,趙雪走了這麼多年,你也應該找個好女人成家了。”

她轉身出門,我竟然眼眶潮濕看她背影模糊漸漸遠去,我抬起手伸向她,指尖還殘留她的餘溫,想喊住她,喉嚨裏卻發不出一個音節,那種兒時眼看著五元錢被風吹走的絕望感覺再一次襲來。

生活總是對我說:先搞好生存,再來享受生活。可是當我忙完生存後,卻發覺生活已經遠離我們而去。

四十八

利益之爭說到底是一款遊戲,雖然說是由力量最強者製訂遊戲規則。但在相對一段時間內,大家都得遵照而行,如果有人想破壞這種規則,那麼你必須先拈量一下自己是否夠強!

我竟然發現,在與我們合作的所有單位和個人中,隻有胡一刀是講誠信的一個。難道真是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郎。

胡一刀送來的沙石料從來不差量,價格也很公道,即使是我們資金緊張的兩個月,他也從來不催款。萬用表此人做生意有些年頭,常常在量和價格上搞些小名堂,但是總體而言都是生意人的應當手段,該給我的回扣,他是一分也不會少的。

但是似乎還有一個被遺忘的人卻不甘被遺忘,他便是周公子是也。此人突然打電話給我,我一聽他的電話就知道麻煩來了。他嘿嘿怪笑著說:“唐總,最近你很風光啊,都把兄弟我忘了吧。”

我說:“怎麼會,我正準備請周公子你喝茶呢,好好謝謝你。”

周公子冷笑說:“可是我都快渴死了卻還沒等到你的電話啊,不過也不用麻煩了,我正在你們工地門口,還是我來拜訪你吧。”

我無話可說,隻得請他進來,可是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著幾個彪形大漢呼啦啦地衝到我的辦公室,我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想隻能先穩住他們再說。周公子趾高氣揚地介紹這幾位大漢說:“這位是陳警官、張警官、趙警官,他們當年可都是我父親的部下,如今都在省廳工作,今天這幾位警官一起來看你,唐總你的麵子可真大哦。”

這幾個家夥都身著便服,難分真假,我想他媽的即使是真的警官老子也不用怕撒。不過還是不起衝突為好。招呼他們坐,敬上好煙。我說:“難得幾位這麼給麵子,中午都不許走,咱們喝一個不醉無歸,等一下,我給高大盛打一個電話,讓他一起來。”

周公子冷笑說:“唐總先不忙打電話,你看我們幾個像是沒飯吃到處蹭飯吃的人嗎?咱們也不想繞圈子了,我是來討要我的信息費的。”

我裝傻:“信息費?不知道周公子說的是什麼信息費?”

周公子說:“別他媽的裝傻,我帶幾個警官來就讓他們作證的,免得說我沒事找事,搞敲詐勒索的事。”

一個滿臉胡子的家夥自稱趙警官,向我亮了一下警官證,然後悠然地說:“唐總,你們公司按規定是不是應該支付工程信息費啊?我聽周公子說他可是幫你出了大力的哦。唐總呢你就爽快一點好了,大家都是朋友,免得我們還要請你到局裏去協助調查,那就不好了。”

我心頭大怒,操他媽的,見過黑的,沒見過這麼黑的,這跟搶有什麼區別?但是如果真的惹毛了他們,或許他們真做得出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個周公子無論如何在這個城市還是有些根基的。我站在窗戶看外邊,他們確實是開著一輛警用牌照的車子來的。不管到時我有沒有事,傳出去都不太好。我隻好哈哈一笑說:“是有這麼回事,周公子對我公司承接這項工程是幫了忙的,高市長就幾次提到周公子,說是多虧周公子介紹了我們參與此項工程建設。而且高市長也確實是很關心此項工程的建設,多次提醒我們一定要把此項工程建好,為明年的市人大會召開獻禮。他後天就要來工地實地檢查的。”

我這番話是雲山霧罩,提出高昌吉副市長來無非是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其實我從來就沒有機會跟高市長說過話,不過如此一來,他們就搞不懂我和高市長的具體關係了。果然他們一愣,周公子說:“少他媽的拿一個破副市長來壓我們,這都是省廳的警官,市領導根本管不著的。我們呢也不是想怎麼著你,你隻要適當付點信息費也就行了。”

我想,事已至此,不拿出一點硬通貨隻怕是不行了。當即拉開抽屜,摸出了一萬元,這也是我目前僅有的一些現金。遞給周公子說:“我目前也就這麼一點了,你知道,我也隻是一個打工的,信息費需要公司層層審核報批來著。”

周公子接過一萬元,揣在懷裏說:“唐總,你這可是打發叫化子哦。這麼大的標的,信息費起碼也得十萬吧。唐總沒有,你們財務肯定是有的吧。”

我幾乎快壓製不了自己的憤怒了,幸好及時來了一個電話。我一接卻是胡一刀打來的,他在電話中說:“唐總,什麼時候有空,兄弟我想請你坐坐撒。”

我幾乎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說:“好啊,你在哪?不如先到我這來一趟再說吧。”

胡一刀說:“你是在工地辦公室吧,那我就先過來了啊。”

周公子與一眾所謂的警官盯著我,我解釋說:“有一個材料商找我催款呢,唉,香港老板摳門啊,我們都幾個月沒有收到工程進度款了。”

周公子說:“少他媽的跟我扯淡,這麼大的工程會沒有十來萬塊錢?你付了,我們就走,而且以後還是朋友,以後你在江州有什麼事,我這幾位警官朋友肯定能出麵幫你擺平。”

我目前隻能用拖字決了,再次發煙倒茶,與他們東扯西拉,借故上廁所什麼的。正說著,胡一刀帶著手下幾個馬仔驅車趕到。胡一刀笑哈哈地推開我的辦公室門,正好與周公子碰一個照麵。真叫做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我向胡一刀使一個眼色,胡一刀冷冷地掃視一下周公子幾個人說:“我找唐總談點事,你們沒什麼事的話請回避一下吧。”

周公子今天有警官護駕,膽子很壯,大聲說:“你是什麼東西,這幾位警官正在找唐總談話呢。”又對幾位警官說:“這位就是這一帶有名的老大,外號胡一刀。”那幾個都哦了一聲,看來胡一刀的大名都是知道的。

胡一刀誇張地說:“警官?我好怕哦!不過警察出來辦案都不用穿警服的嗎?”

這幾個人或許真的是警察,不過卻是被周公子拉出來“幹私活”的,他們當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於是都對望一眼,那個趙警官哈哈一笑說:“我們不過是來跟唐總交個朋友的。”

胡一刀此人粗中有細,當下說:“那正好,你們是警察就太好了,這個唐正還欠我不少材料款,我正想報警幫我討呢。”

周公子氣得渾身發抖,不過看來今天這錢是要不成了。周公子盯著我說:“唐總,還是希望你早點向貴公司申報一下,我周某人可不是那麼好被人耍的。”

他們都出門準備走了,唯有那個滿臉胡子的趙警察在門口時又突然回過頭來盯著胡一刀說:“聽說你很牛,但我告訴你,咱們是一個講法製的社會,你最好收斂一些,不要太得意了。”胡一刀嗖地站了起來,毫不示弱地說:“那又如何?你要抓我嗎?”

趙警官嘿嘿笑一聲說:“那麼咱們等著瞧好了。”

胡一刀看著他的背景發一陣呆,然後呸一聲吐出一口痰,問我這是怎麼回事。對於這種事,我本不想多說,但不知為何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原委。胡一刀說:“我操,這個周公子還真他的無恥得很。”

我想其實周公子可能僅僅是因為沒有得到好處還至於如此下作,隻怕跟胡一刀搶了他的情人有關。我忍不住說:“你跟沈佳這丫頭最近關係還好吧。”

胡一刀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說:“好得很,我正是為這事要好好請你吃一餐呢。我準備和她結婚了。”他原本猙獰的臉上露出天真而幸福的笑容。

我高興地說:“你小子行啊,那可要好好祝賀你了。”

胡一刀說:“這都是你的功勞,你可是我們的大媒人來著,我跟沈佳說好了,改天要好好請你一次呢,到時你也把歐陽悅帶上吧。”

我說那當然好,這倒也是意外之喜,我當初結交胡一刀本存私心,不想無心插柳倒也成就了一樁好事。不過,歐陽悅如今已經同我形同陌路。又想到馬上就要跟王仕途結婚的馬麗,心頭不禁就又是一痛。我他媽的成全別人倒是一湊一個準。

我打電話給高大盛,告訴他今天周公子來鬧事的情況。高大盛說:“操,這算什麼破事,周公子他爸退休多年了,你不用理他。”

我說:“要不,你跟他說說,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鬧那麼僵,改天我請他出來坐一下就是了。”

高大盛說:“他是什麼東西,讓我給他做工作?這事我管不了,你自己擺平吧。”

我氣得幾乎理智全無,大聲說:“高總,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他引薦我們認識高市長的。事情鬧大了可能高市長麵上也不好看哦。”

高大盛也發火說:“你他媽的威脅我?什麼高市長?我可告訴你,高市長會認識你們這種民工頭?”

這分明是一隻喂不飽的白眼狼。我氣極反笑,強壓怒火說:“既然如此,那麼就打擾了。”

高大盛可能覺自己有些過分,緩了一下語氣說:“你也是的,周公子如今就跟無主的瘋狗一樣,無非是想要點錢,你就給他點骨頭不就行了?就這樣了,我很忙。”

我拿著手機發呆,對付這樣的人我還真沒有經驗,我想這世道凡事都有一個規則,給了你好處就得為我說話辦事是起碼的。但問題是,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他拿了你的,用了你的卻反倒認為是理所當然。我想,有必要再好好調查一下周公子了,否則此事會沒完沒了。

記得讀初中時,村長及鄰村的孩子總欺負我,有一次我終於爆發與他們大打了一場,自然是落得一個頭破血流。回到家母親又急又氣,卻不知找誰說理去,邊幫我包紮傷口邊哭著罵我:“叫你不要惹是生非你偏不聽,打死你才好。”我一言不發,母親不知道,這世道有許多人你越是不惹他們,他們就越是來欺負你。強的欺負弱小的,本是人之天性,要想不被欺負的最好辦法隻能是你足夠強大。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富者想更富、官者想升遷的最大理由吧?因為越是富有、越是官大,騎在你頭上的人就會越少,而你騎在別人頭上的機會就會越多。

對付無賴的最好辦法不是講理也不是法律,而是你比他無賴。這是胡一刀的名言,他也是這樣做的。幾天之後,周公子在一處酒樓吃飯時突然被一群不明不白的人給狂毆了一頓。被打得莫明其妙的周公子回到家後卻發現自家門被人大力撞開,東西一樣不少,隻是桌上卻多出了一萬元和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送你一萬元好好養傷,別再出來搞事!

周公子忙打電話報警,警察來了之後問他損失了什麼,他說倒沒什麼東西損失,反而還多了一萬元。警察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古怪的入室偷盜案,嚴格地說這不能叫偷盜。周公子又喊了他結交的幾個警察朋友,有個朋友分析說:你可能是得罪人了,但是人家做事還算是留情麵,我建議你算了。

周公子不依不饒地說:我知道是誰搞的,肯定是唐正跟那個叫胡一刀的混混。你們去把他抓來。

警察們冷笑:以什麼罪名抓他們?告他們給你送錢嗎?

第二天周公子又發現自己的車四個輪胎居然全不見了,在車前擋風玻璃上有張字條寫著:如果人沒有了四肢隻怕也不能動了吧!

周公子這才瑟瑟發抖起來,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碰上了流氓。他這次打電話給我,果然客氣了許多,講了自己的這兩天來碰到的奇怪事。我在驚奇之餘深表同情,表示願意為他免費讚助一付好輪胎。他千恩萬謝地掛了電話。

我放下電話長出一口氣,什麼叫做“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就是了。

四十九

高副市長如期到工地來視察,華建集團為表示重視,李慶才專門從總部飛來,太陽集團方麵金中五及一幹副總也都參加。一時間冠蓋如雲,記者隨從來了一大堆。氣宇軒昂的高市長頭戴安全帽走在人群正中,時不時地與金中五、蔣南等溝通交流,態度誠懇,神情認真。此時地下一層、地上六層的太陽廣場已經初具雛形,主體已經上到了第四層。建成後的太陽廣場將有大型超市、電影院、美食一條街、世界名牌服飾一條街、民族手工業及工藝美術品一條街等設施。甚至還有酒店、遊泳池。樓頂平台將有體育健身房,並設有空中網球場。這都是金中五的創意,他一邊向高市長介紹一邊指指點點。高市長時而點頭時而停下來詢問,擺出各種偉岸的造型以供記者們拍攝。

接著,高副市長代表市政府領導接見建設者代表並對農民工兄弟們表示慰問。我作為建設者代表受到了高市長的親切接見,我們親切握手,市長說:“你們有什麼困難嗎?”

我頭戴安全帽,身著華建集團的工作服,站得筆挺地大聲說:“謝謝市領導關心,我們沒有困難。”

市長說:“你們辛苦了,你們為了江州的建設付出了汗水,我代表江州人民感謝你們。”

我直視著他寬厚帥氣的臉說:“為江州人民做貢獻是我們的光榮。”

李慶才在一旁介紹說:“他就是這個項目的項目經理,叫唐正。還是市青年崗位能手呢。”

市長說:“嗯,不錯,這個工程進度快,質量也不錯,希望你們再接再厲,爭取明年五一前夕完工,大家有沒有信心?”

我和我身後的項目管理人員以及數十名民工一起回答:“有信心。”

高市長滿意而欣慰地笑了!

接著他開始問農民工們在工地上工作和生活情況怎麼樣,工資都有保障嗎?飯都還吃得飽嗎?

民工兄弟們都說:“很好,餐餐都有肉。”其實屁,周紅兵的弟弟承包食堂黑得很,難見一點肉花啊。

一切均很完美,但是此時從民工隊伍突然冒出來一個人,他大聲地說:“高市長,我能不能說兩句話?”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著這個人,此人頭戴安全帽,身著剛發的工作服,但從其臉上看出這是一個民工。沒錯,此人正是民工劉小剛。我頭翁地一聲知道要糟。高市長皺眉看了他一眼,然而微笑著說:“當然,你有什麼話就明說。”

民工劉小剛差不多要熱淚盈眶了,他穩一下情緒大聲地說:“高副市長,我有問題要提,第一,我們的夥食真不怎麼樣,今天是您來了,食堂才加了兩個葷菜,平常很難看到肉,都是素菜。而且還不衛生,前幾天就有不少工人拉肚子了。”所有人都傻了似的看著他,李慶才臉色慘白,高市長也是臉色一點點地沉下去,我則幹脆沒了思想一樣。

劉小剛開始說得結結巴巴,後來越說越順溜,簡直是在演講了,很顯然這套說詞已經練習過很多次,隻見他繼續說:“第二個問題,工地上也為民工成立了工會,可是沒什麼作用,我們已經有二個月沒有發工資了,最長的已經有四五個月沒有拿到工資了。第三個問題,工地上還存在施工不規範行為。”

所有的人都不吭聲,全場一百多號人都傻子一般站著,唯有城市的風吹動剛剛掛好的彩旗獵獵作響。顯然高市長也沒有料到會有人出來提這麼多問題,他當副市長3年來,不知視察過多少廠礦企業,從來都是形勢一片大好,哪會遇到這樣的愣頭青。幸虧李慶才見多識廣,應變能力不一般,馬上越位而出大聲地說:“這個民工兄弟提的問題很好,說明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與市領導的要求有差距,我們馬上著手整改,高市長,你看要不要再給大家指示一下。”

李慶才實質上提醒了高副市長如何說,果然高副市長咳嗽一聲說:“這位民工兄弟還有話說嗎?”劉小剛答沒有了,他有些得意,認為自己剛才的表現很成功、很大膽。但是大膽是大膽,卻不知道並不成功。

高副市長說:“你剛才提到的三個問題都很不錯,這也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有做得不細的地方,第一對民工兄弟的權益維護還不夠,民工兄弟們拋家別子為我們城市的建設做出了汗馬功勞,竟然還有吃不好、吃不飽的現象,這個問題我們要馬上著手解決。第二,工資沒有保障,這也是我所不願意看到的,同誌們,想一想啊,民工兄弟們出來打工容易嗎?中央也三令五申要求不得拖欠民工工資,這個問題要馬上查一查,看是出在哪一環節。第三,這位民工兄弟難能可貴地指出工程施工中存在不規範的地方,這就更不對了,百年大計,質量為本。工程質量怎麼能出問題?質檢部門要好好深入查一查,要立即整改。查出問題決不姑息遷就,我不想我們市出現豆腐渣工程。”

高副市長站在工地前的陽光下說了一大堆話,看來他對自己的這番話還是很滿意的,既高屋瓴又具有很強的針對性與可操作性,想必晚間新聞播出來影響一定很不錯。然後一行各方代表到工地會議室開會,市副市長進行了總結發言,很顯然這個總結發言是秘書早就準備好了的,不想出現了劉小剛工地告狀一事,讓他的發言稿就不那麼準確了。但是他仍然照著發言稿前半段念了一下,大意是感謝香港太陽集團、感謝各建設方通力合作,總體而言工作是紮實而深入的,同誌是做出很大努力的。然後又把剛才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然後上了專車走人了。

金中五和蔣南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也都走了,最後會議室隻下李慶才和我們一幫項目管理人員。李慶才指示周紅兵說:“你馬上就和公司宣傳部聯係,搞清楚今天來的有哪些媒體,然後一家家走訪,解釋,盡可能地把對我華建集團不利的言論壓到最少。就說我們已經對食堂進行了整改,民工的工資也都補發到位。快去辦。”

李慶才目光冷峻,周紅兵嚇一跳,不得不去辦,很簡單因為食堂就是他弟弟開的,他是有著直接責任的。周紅兵出去後,李慶才又紅著眼睛瞪著我,我知道他要發火了。果然他說:“唐正,你是搞什麼名堂,這個項目你是項目經理,所有的發生的事你都有直接責任,一個民工你都管不了,搞什麼搞,今天本來是集團在江州樹立企業形象最好的一個機會,全被你搞砸了,我看你幹脆不要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