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占據太行八陘,隻是他通往巔峰之路的第一步。
站在太行山頂上,能夠望見那個名叫長平的地方。而長平,才是他人生的最高點。
白起占領了太行古道僅僅過了一年,就兵出太行,進入韓國腹地。戰國七國中,麵積最小的韓國,麵臨滅頂之災。
戰國曆史是一頁頁戰爭的曆史,是被硝煙浸染的曆史,是被血水浸泡的曆史,然而,這一頁頁曆史與韓國無關,因為韓國與人為善,謹小慎微,他不會主動攻擊別人,他隻想過著自給自足的鄉間小農生活,三十畝地一頭牛,婆娘娃娃熱炕頭。
韓國沒有夢想,沒有奢望,它有它的生活態度,它有它的處事方式,它有它的人生追求,可是,他卻犯了一個錯誤,這個錯誤是致命的,這個錯誤從開國之初就伴隨著它,如影隨形,揮之不去。這個錯誤就是,與強秦為鄰。
有一個霸道刁蠻的人做鄰居,你的日子豈能太平?
公元前262年,白起發兵,攻打韓國野王。野王,是今天的河南沁陽。
野王在白起的攻擊下,很快就失陷了。野王丟失,上黨就門洞打開。上黨,是今天的山西晉城、長治一帶,是當初韓國的經濟中心。盡管韓國的都城在今天河南新鄭,但是上黨一帶的優質煤炭撐起了韓國的經濟大廈。
麵對秦國大兵壓境,上黨郡守馮亭就和部將謀劃說:“回到都城新鄭的道路已經被白起鏟斷了,白起這小子毒著呢,想把我們包了餃子。我們想等救兵,是不現實的,因為我們韓國就沒有多少兵力。我看我們不如投奔趙國,把上黨送給趙國。”
部將說:“這不便宜了趙國?”
馮亭說:“我們把上黨給趙國,秦國就很生氣,他們辛辛苦苦忙了半天,最後上黨成了趙國的,肯定會發兵攻打趙國,趙國單獨打,打不過秦國,肯定要聯合韓國。到時候,韓趙合一,上黨還是我們的。”
大家都同意了。
要接納上黨,趙國群臣展開一場討論,敢不敢要上黨?趙王最後一錘定音,上黨這麼好的地方,我收了。
馮亭投奔趙國後,白起暫時停止了攻勢。上黨地區風平浪靜,和風細雨。
然而,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一年過後,秦國再次出兵,攻打上黨。白起認為這次肯定還會讓他領兵作戰,這一年來,他無時不刻都在籌劃著怎麼攻奪上黨,怎麼滅絕趙國;這一年來,他一直站在趙國的家門後,向裏麵窺望。趙國這個大家庭裏,都有些什麼人,都有些什麼建築,他了如指掌,他成竹在胸。
白起一生的生活就是作戰,除了作戰,還是作戰。作戰是他生活唯一的內容。
然而,這次,秦王卻沒有派遣武安侯白起,而派遣的是左庶長王齕。左庶長,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白起剛剛引起世界關注的時候,就是這個官職。而現在,白起已經是武安侯了,比這個左庶長大了八級。也許,秦王想著,與趙國交戰,不需要武安侯,隻需要左庶長出麵就足夠了。
王齕表現也很不錯,他一出場,就輕鬆攻下了上黨,上黨百姓紛紛逃往趙國。韓國已經自身難保,趙國才是避難之所。
上黨有失,趙國震驚,趙王派來了當年趙國最能打的老蔣廉頗,憑借著長平的險峻地勢,阻擊秦軍。
戰爭史上非常著名的長平之戰,就此拉開序幕。而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戰役會打成曠日持久的消耗戰,會打成西方最強帝國秦國和北方最強帝國趙國之間的角力戰。
時為公元前260年。
在這年春天的某一天,陽光明媚,微風和煦,秦國和趙國在山西高平福晉的一片開闊地上,展開了第一次對攻。
在雙方軍隊長矛在手,踏著鼓點,邁著整齊劃一的腳步,準備進行廝殺的時候;在大戰一觸即發,空氣緊張得摔顆火石就能夠點燃的時候,秦軍方陣突然停止了前行的腳步,前排的士兵半跪在地上,將長矛放在地上,綽弓在手,然後,趙軍就看到了漫天呼嘯的箭雨,挾裹著死亡的氣息,迎風而來,像漫天飛舞的蝗蟲一樣。
趙軍停止了腳步,他們舉起盾牌,迎著陽光,迎著閃閃發光的漫天箭雨。然而,秦國強勁的勁弩穿過了盾牌和鎧甲,趙軍在第一波攻勢中,就倒下了一大片。
秦國的步兵冠絕天下,趙國的騎兵天下冠絕。秦國的步兵能夠全天候征戰,從秦穆公那個時代開始,秦國的步兵就以特別吃苦耐勞而著稱;而趙國的騎兵舉世聞名,則是從李牧練出鐵騎,擊敗匈奴開始。
而此時,李牧的鐵騎還沒有鍛造出來。
第一陣箭雨過後,趙軍的先鋒部隊幾乎喪失殆盡,主帥廉頗看到形勢不利,連忙帶著中軍和後續部隊躲進了長平城中,也就是今天的山西高平城中。戰國時代的長平城,比今天的高平城要大很多,要高很多。
曾經喧囂而充滿了死亡氣息的戰場,突然轉入了沉靜。秦軍主將王齕望著高高的城牆,和城門上高高懸掛的免戰牌,一籌莫展。趙軍主將廉頗望著城外密密麻麻,排列整齊,一眼望不到邊的秦軍,陷入了沉思。秦國武安君白起在都城鹹陽,望著遙遠的長平的方向,思慮著對策。
白起是公司裏的好員工,屬於他的工作,他幹得很好;不屬於他的工作,他也在出謀劃策。
公元前260年4月下旬的一天,秦軍的斥候部隊接近了長平。斥候,就是前哨。廉頗派出了一支趙軍,由將領茄率領,出城驅趕那支斥候部隊。
當時,茄帶著趙軍殺氣騰騰地殺奔而出,秦軍斥候部隊看到威武雄壯的趙軍,就向後狂奔,一個個像剛放出了圈門的綿羊一樣;趙軍在後麵大呼小叫,瘋狂追趕,一個個像發現了跛腳兔子的獵狗一樣。
此前,在上黨防禦戰中,趙軍已經輸了一陣,他們立誌痛雪前恥,現在,正是雪恥的機會。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正在興高采烈地奔上死亡之旅。
趙軍追出了十多裏,突然看到了萬分驚愕的一幕。在地平線的那邊,在滾滾煙霧的背後,在他們視線的盡頭,秦軍的戰車部隊,像滾滾怒濤一樣開來了,洶湧澎湃,綿綿不絕。
然後,殺戮就開始了。
秦軍的戰車衝入了奔跑得氣喘籲籲的趙軍隊伍中,堅硬的車輪肆意碾壓著趙軍柔軟而溫暖的身體,戰車上的長戈大戟一起一落,趙軍的人頭就爭先恐後地落下來,在華北平原酥軟的泥土上歡歡喜喜地蹦蹦跳跳。
戰車對步兵,具有無限優勢。這情景就像2000多年後的諾門坎戰役,當不可一世的日軍第23師團在遼闊的西伯利亞耀武揚威,追趕著撤退的蘇軍,自以為即將成為這片凍土的主人時,蘇軍的坦克部隊突然從地平線下出現了,他們圍著日軍競相碾壓,日軍隻能挺著60厘米長的刺刀與坦克廝殺,結果英勇地香消玉殞了。此戰,日軍第23師團全軍覆沒,師團長鬆原剖腹自殺。
茄麵對秦軍恐怖的攻擊,隻能收縮兵力,進行固守待援。然而,他們等不來援兵了。秦軍的戰車部隊後,是威武的步兵方陣。步兵方陣截斷了這股趙軍與長平城的聯係。長平城中的救兵,像被趕鴨子一樣,一次次趕了回去。
茄帶著他勇敢的士兵,一起走上了黃泉路。
老將廉頗站在城牆上,望著城外血肉飛濺的局麵,一籌莫展。塞北的寒風吹著老將花白的胡子,飄飄冉冉。
6月,秦軍再次進攻,攻陷距離長平約二十五裏的兩座城池,殺縣尉。
7月,秦軍繼續進攻,從後方調來投石機和攻城錘,攻陷趙軍所築堡壘。投石機和攻城錘,在電影《指環王》中出現過。投石機,顧名思義,就是把石頭通過機械,扔進對方堅守的城池中,造成破壞;有時候也會把屍體投進對方城堡,造成恐慌。攻城錘,則是巨大的木柱,綁縛在四輪大車上,人們拉動木柱上的繩子,讓木柱依靠慣性撞擊城門。
盡管那時候,巍峨高聳的喜馬拉雅山脈和寬闊無垠的地中海*海,隔斷了東西方的聯係,但是,東西方的機械製造師,都不約而同地製造出了這種破壞力極強的攻城工具。
在強大的秦軍攻擊麵前,趙軍無以應戰。《史記》記載:“趙大將廉頗知不能戰,嚴壘相峙,伺機進擊。”
此前,69歲的老將軍廉頗已經多年沒有和秦軍交戰了,他與秦軍的交戰經曆還是在遙遠的十年前,那時候,趙括的父親趙奢風頭正勁,廉頗和趙奢將前來進攻的秦軍擊退。而現在,當年的戰友趙奢已經駕鶴西去,他的兒子趙括正在邯鄲城裏張牙舞爪,誇誇其談。
這十年來,趙國一如既往地蝸居北方,而秦國一如既往地東征西討,一代戰神白起躍上了戰國的舞台,一代名相範睢也讓秦國走上了兼並六國的快車道。秦國的實力和戰法都已經今非昔比了。老將軍的老經驗不夠用了。
麵對強大的秦軍,老將軍除了避而不戰,再沒有任何辦法。屬於他的江湖已經遠去。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三五年。
現在是白起的時代,是秦昭王的時代,是秦國的時代。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廉頗在長平城裏一籌莫展,趙王也在邯鄲城裏一籌莫展,秦國的將領一茬茬長上來,像割不完的韭菜;趙國的將領青黃不接,像霜打的茄子。
趙王召集滿朝文武,商量對策。
朝中重臣樓昌說:“局勢危急,不如趕快派人去秦國求和,多帶上禮品。”
另一名重臣虞卿製止了,他說:“如果派人去秦國求和,隻會自取其辱,秦國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滅亡趙國,給他們再多的禮物,他們也不會答應。”
趙王恐慌不已,他問:“那你說怎麼辦?”
虞卿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上重金,去楚國和魏國求救,如果楚國和魏國向秦國發兵,秦軍自然就退走了。”
可是,已經亂了方寸的趙王沒有聽從虞卿的建議,他忙不迭地派遣一名親信大臣鄭朱帶著古玩珠寶去見秦昭王。
在趙國都城邯鄲,趙王睡不著覺;在秦國都城鹹陽,秦昭王也睡不著覺。趙王最害怕的是,凶猛的秦軍會一直打到邯鄲;秦昭王最害怕的是,秦國重兵前去攻打趙國,而臨近的楚國和魏國趁機出兵,那麼秦國將要血流成河。
秦昭王正在憂心如焚的時候,鄭朱到了。
鄭朱的到來讓秦昭王和宰相範睢欣喜若狂。鄭朱成為了他們安撫其餘五國的棋子。
在秦國都城鹹陽,秦昭王笑納了古玩珠寶,然後以最高規格的標準宴請鄭朱,日日邀請鄭朱去赴國宴。鄭朱樂得合不攏嘴,嘴角連到了耳後根,他認為自己不辱使命,勝利完成了趙王交給的任務。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秦昭王這是在演戲。既然在演戲,秦昭王當然不會隻宴請鄭朱一個人,他還宴請了五國設在秦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在宴會上,秦昭王親切地拉著鄭朱的人,表示秦趙兩國人民的友誼萬古長青。
五國的使館人員看到這一幕,都在心中感歎:人家秦國和趙國關係好著呢,戰爭快要結束了,我們就甭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