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明代金絲楠木屏風(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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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樂有薇獨自回鄭家,鄭好等周末時坐高鐵回去,屆時她換上了烤瓷牙,嘴角的傷也退了些,馬馬虎虎能糊弄過去。

陶媽媽在環境監測站上班,她嫌單位食堂的飯菜太貴,每天早起買菜,中午回家做飯。家裏房子買在鄭爸爸任教的中學旁邊,兩人每頓都在家裏吃。

陶媽媽請了一上午假,在家打掃衛生,換上幹淨床單,再燒上幾道樂有薇愛吃的菜。

樂有薇拖著小行李箱,正在找鑰匙,陶媽媽跑來開門,一見到她就驚住了:“怎麼瘦成這樣?”

腦膜瘤在作祟,樂有薇瘦了很多,這些天連晚餐都敞開吃,才補了一點回來。鄭好和她天天見麵,看不大出來,但陶媽媽幾個月沒見著她了。

樂有薇把碗筷擺上餐桌,陶媽媽念叨著這幾天得多點燉湯,給她補一補:“看起來像是得了大病,頭發怎麼也剪了,都說了你和好好要互相照應,好好沒聽啊?”

樂有薇說:“瘦點好,夏天穿衣服好看。”

鄭爸爸回來了,樂有薇奉上禮物。她給鄭爸爸買了兩件襯衫,給陶媽媽買的是新手機。

飯後,陶媽媽去洗碗,樂有薇給新手機裝軟件,幫陶媽媽登錄微信。陶家家族群裏,有親戚說:“樂樂到家沒?問問她想不想吃水庫魚頭,晚上我帶你們去!”

樂有薇以陶媽媽的口吻回複了:“好好星期六回來,等她一起。”

故鄉是千年古城,文風興盛,名勝古跡眾多。下午,鄭家父母去上班,樂有薇去逛密園。密園是清代園林,原主人官至江西布政使,告老還鄉修建府邸,亭台樓閣、山水橋樹、堂軒院,一並俱全,是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密園的文創紀念品商店由幾位本地名家坐鎮,他們都是退休之後發揮餘熱,其中一位老太太姓孔,退休前是本市工藝美術學校的校長。樂有薇每年過年都來園子玩,跟她混熟了。

孔老太性子穩,手也穩,有時給談得來的遊客寥寥幾筆畫個扇麵,金魚蝴蝶趣致生動,有時拿一塊普通的石料刻印章,手上忙著,隨口和樂有薇聊聊書畫。

馬上要去見江爺爺了,套話不會被真正的藝術家認可,談吐得有打動他的地方。樂有薇抓緊時間,多看多學多問,傍晚才回家。

晚飯後,鄭爸爸考察樂有薇有沒有偷懶沒練字,樂有薇老老實實地寫。

陶媽媽忙好了,問起流拍的緣故,樂有薇說了方瑤的事:“我揍了她,出氣了。”

方瑤是公司大客戶的女兒,陶媽媽捏把汗,擔心樂有薇將來被穿小鞋。鄭爸爸卻說疏狂點好,工作中難免得麵對讓人不舒服的人和事,樂有薇保持一些虛妄的自以為是,才撐得下那麼煩瑣的事務。會不會被穿小鞋那是以後的事,方瑤家世再好,老板也需要能做事的人。

樂有薇很喜歡跟鄭家父母談天,練完字,三人坐在陽台上吹電扇、吃冰棍,秦杉發來幾條長長的短信。

今天白天,紅崗鄉郭立川書記召開了工作會議,小五和梅子代表秦杉發言。秦杉覺得郭立川怪怪的,會議上總在打量他,一起吃工作餐時還在打量他。

梅子幫著圓場,這人從小在美國長大,中文特別差,話少勿怪。郭立川卻說不要緊,他幾年前還在投資銀行工作,英語很好,能和秦杉溝通。

梅子和秦杉齊齊窘住,對此秦杉表示:“我還得繼續練習說話,可能把別人都當成你,就會容易點。”

樂有薇大笑,郭立川可能認為她和李冬明關係曖昧,但慶功宴上,秦杉一會兒給她舀湯,一會兒夾菜,郭立川自然對他充滿猜度,還帶有微妙的同情。

秦杉說:“郭書記在會議上脫稿講了兩小時,肯定把我當異類,可他也未免對我太好奇了些。”

樂有薇理解秦杉的不自在,但沒法說實話:“今天天氣好,拍了不少密園的照片,它的建築風格很值得一看,空處有景,疏處不虛,我發到你手機上。”

章明宇帶來好消息,有幾個大學生誌願者向學校申請,畢業後想去江家林支教,反饋到他父親那裏了。樂有薇讓他轉告大學生,暑假先去江家林看看,感受感受再做決定,那裏的環境是真的很艱苦,不能太感性。村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但還需要時間。

第二天上午,樂有薇去逛柳溪書畫院。它是市文聯下屬單位,向公眾免費開放,樂有薇和鄭好讀中學時,參加過他們舉辦的書法比賽。

鄭爸爸每年都會把兩人寫得最好的一幅字送來裝裱,留作生日紀念,一來二去,和裝裱師朱元坤成為朋友。

熟識的人都管朱元坤叫坤伯,樂有薇和他隔著輩分,隻能喊朱爺爺。坤伯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版畫係,在雜誌社當過美術編輯,後來調任市文化館從事美術輔導工作,退休後被請來柳溪書畫院。

江爺爺偏愛版畫,他登上國外拍賣場的作品裏,版畫占到將近一半,樂有薇找坤伯請教了一上午。

中午,樂有薇請坤伯下館子,坤伯突然問:“古董屏風什麼行情?”

大半個月前,柳溪書畫院舉辦了一次山水畫展,有個年輕人找上坤伯,問他收不收寶貝。坤伯看了照片,寶貝看著是不錯,但年輕人張口就是100萬,坤伯嫌貴,年輕人說是明朝老貨,值這個價。

坤伯讓年輕人送去拍賣公司,還推薦了貝斯特,但是過幾天,年輕人又來轉悠了。哪個參觀者看著有派頭,他就逮著哪個推銷。

柳溪書畫院名家多,市政府會定期采購他們的作品,作為對外交流的文化禮品。年輕人盯上這裏,是想碰碰運氣,找個貴客接手他的老貨,他給坤伯留了手機號,讓坤伯幫忙問問,事成後給坤伯提成。

樂有薇照著號碼打過去,告知身份,年輕人加了她,發來兩張屏風照片。

照片是用手機隨便拍的,對焦不準,拍得有點模糊,樂有薇放大看,是木質屏風,正麵繪有魁星圖案。

魁星是古代神話裏的才子,連中解元、會元和狀元,卻因貌醜驚嚇了皇後,被亂棍逐出皇宮,憤而跳入東海。玉皇大帝憐憫他,賜朱筆一支,命他掌管人間科舉文運。

魁星信仰盛於宋代,從此經久不衰,成為讀書人的守護神之一。唐宋時期,皇帝殿前陛階上鐫刻巨大鼇魚,凡翰林學士、狀元和奉旨入宮的官員,立於陛階正中的鼇頭上,故稱入翰林院為“上鼇頭”。

這扇屏風上的魁星被刻畫得栩栩如生,他一手執卷,一手執筆,腳踩鼇頭,是“魁星點鬥,獨占鼇頭”之意。眼下正是高考季,樂有薇興趣很濃,讓年輕人再發幾張細節圖。

年輕人照辦,卻仍是很隨意的照片。樂有薇轉發給公司的鑒定專家,得到確認:“圖片不夠清楚,但確實是大開門。”

年輕人的網名是“嗆水的魚”,樂有薇問怎麼稱呼他,他說:“你就叫我魚哥。”

樂有薇提出看貨,魚哥問清楚她名字怎麼寫:“貝斯特的拍賣師?我想想。”幾分鍾後,他打回電話:“好,可以見麵。”

樂有薇猜測魚哥在貝斯特官網上查到她的照片,跟頭像對應上了,確證了她的身份,才有意願見麵。但這種謹慎作風,和魚哥在柳溪書畫院兜售的風格不一致,樂有薇感覺他隻是跑腿小弟。

魚哥給了地址,是位於郊區的貨運園。那裏地處偏遠且魚龍混雜,坤伯下午還得上班,建議樂有薇約上幾個朋友同往,女孩子不要隨便單獨去見陌生男人。

樂有薇本就沒打算單刀赴會,她找了一家保安服務公司,雇了一男一女。

男人是退伍兵,女人畢業於體育學院,曾經是拳擊手。

穿過肮髒混亂的園區,樂有薇一行和魚哥碰了麵。魚哥二十來歲,穿polo 衫,領子豎起來,個頭比樂有薇矮一點,看人時眼神躲閃。樂有薇深深覺得,帶了兩名保鏢是很正確的決定。

魚哥帶著三人七彎八繞,來到一處倉庫,打開卷閘門。倉庫裏堆滿了貨物,樂有薇下意識地掃了幾眼,有助聽器設備和瓷磚切割設備等,他們的生意做得挺雜。

倉庫最角落,幾層牛皮紙揭開,赫然是魁星屏風,它原本應該是一組,現在隻有這一扇。樂有薇掏出放大鏡和卷尺,戴上白手套研究,魚哥嘀咕:“裝備還挺全。”

魁星屏風很殘舊,樂有薇越看越心驚,它最難得的是金絲楠木,如果確定是明代的,那魚哥開價不算高。

金絲楠木是名貴木材,曆來為皇家禦用,帝王龍椅寶座都選用優質楠木製作。在中國建築中,金絲楠木被視為最高級的建築用材,故宮博物院和現存上乘古建築多為楠木構築。樂有薇反複檢查屏風,魚哥不耐煩:“都說了是明朝的,還鑒定什麼?”

樂有薇賠笑,說自己是普通拍賣師,對鑒定一竅不通,別看架勢唬人,隻是在做最基本的記錄:品相、尺寸和特點,別的她都看不出來。魚哥問:“你一點都不懂?”

樂有薇說:“拍賣師是台前人物,跟舞台上的報幕員差不多,台詞都是幕後文人寫的,我隻會照著背。”她說著,掏出相機問,“我能拍點照片嗎?”

魚哥不幹:“不是給你發過嗎?”

樂有薇解釋,魚哥很有誠意,她相信他的說法。但這扇屏風價值很高,按公司的規章製度,她必須拍攝清晰圖片,並提供相關信息上報給公司,請專家鑒別。必要的話,她會帶著專家來拜訪魚哥。

魚哥不樂意:“這麼麻煩?就不能不上拍賣台,直接從你的客戶裏找買主?”

樂有薇為難:“找是能找,但是上拍賣台更有好處,大家搶得歡,價錢就上去了。”

魚哥說:“我急著用錢,等不起。”

樂有薇思忖了一下:“價格能讓一點嗎?”

魚哥說他找高人問過了,醜八怪名叫魁星,他賭過球,知道奪魁是什麼意思,且是明朝的,兆頭又好,所以100萬不貴,最多能少個5萬。

樂有薇撫著木檔,問:“你說是明代,我沒把握,你這麼確定,找人鑒定過嗎?”

魚哥說:“那當然。”

樂有薇想看鑒定證書,魚哥又不耐煩了:“我信高人的,他說是就是。開證書得花錢,你買了,自己去找人開!”

樂有薇努力說服他:“沒有證書,那我隻能多拍點照片,找專家評估鑒定。年代啊估價啊這些,都要有官方認證,我才好找買主,對吧?”

魚哥拒絕了:“反正是好東西,你去吆喝,找幾個真正感興趣的人,帶來見我。談成了給你分成,沒談成也給你辛苦費,這總可以吧?”

樂有薇難掩喜色:“有分成?多少?”

魚哥手一揚,很豪氣:“賣到100萬,給你8萬!”

樂有薇大喜:“真的?那我們保持聯係。”

魚哥送三人出來,走的是另一條路,左拐右拐穿街過巷,用了二十多分鍾才走到馬路上。樂有薇等他走了,舒活著脖頸,似是不經意地說:“跟迷宮一樣,我頭都轉暈了,你們呢?”

那一溜倉庫都沒有門牌號,且是清一色的白色卷閘門,男保鏢說:“要是他從過去那條路送我們出來,我再去就能找到。”

女保鏢說:“你事先提醒我一聲,我就記路了。他搞得神神秘秘,什麼意思,怕我們打劫?”

男保鏢笑道:“值100萬,換你你也緊張,我們可是三個人,他防著我們也正常。”

女保鏢見樂有薇愣神,問:“就那破東西,上麵畫個醜八怪,真值100萬?”

樂有薇點了一下頭,既然都記不清倉庫怎麼走,魚哥又不讓拍攝清晰照片,那唯一的線索就是倉庫裏那幾箱貨了。出來的時候,她多記了兩隻紙箱上的品牌名,公安機關也許能從這裏著手。

樂有薇對明清家具鑒定隻算略知皮毛,見到屏風時,隻覺似有出土痕跡。

她蹲下來細看,屏風正麵保存得比較完好,背麵卻殘損得難以辨識,更懷疑是墓葬品,入葬時朝下,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腐蝕。

有些貨主會刻意把假東西做舊,妄圖賣出高價;也有人信誓旦旦地稱自己的貨是出土之物,某年某月某日,某個建築工地挖出了一個大墓,農民工趁亂偷了幾件,輾轉落到他手上雲雲,但魚哥的屏風顯然另有玄機。

樂有薇回想起來,三人到達園區時,魚哥好像是在暗處觀察了片刻才出來。拍照要求不過分,魚哥卻異常警覺,樂有薇疑心更深,套了他的話。

根據魚哥的一係列表現,樂有薇幾乎能判斷出,這東西出土不久,魚哥背後可能隱藏著盜墓團夥。

出租車開到鄭家小區附近的公園,樂有薇提前下車,男女保鏢回他們的公司。公園人不多,樂有薇走來走去,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報警?警察若不能一網打盡,自己和坤伯都可能被魚哥的同夥報複,之前自報家門時,魚哥特意問過她從何得知他的聯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