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一直這麼輕鬆,這麼忍讓地微笑著跟我談了很多。他所說的一切讓我又難受又欣喜,難受,因為我覺得他太不幸了;欣喜,是因為透過他的每一句話,我看到黑眼睛在向我閃爍,而且把我裝了進去。當他說完,我走到他的麵前,很有點羞怯,但是手裏還攥著那朵小紅玫瑰:“雅克,那你現在不再愛我啦?”他微笑了,把我緊緊摟在他胸前:“傻話!我會更愛你的。”
這確實如此。小紅玫瑰的插曲絲毫未改變我的雅克母親對我的愛撫,甚至也沒有改變他的心情。我知道他很痛苦,但是他絕不再流露出來。沒有歎息,沒有怨言,什麼都沒有。像過去一樣,他每星期日照常到那邊去,對所有人都報以笑臉。隻是領帶結上的功夫取消了。此外,他總那麼鎮定自若、充滿信心,拚命地工作,直麵正視生活,眼睛盯住了唯一的一個目標,重建家園……,雅克!我的好雅克母親!
至於我,從我可以愛黑眼睛的那一天起,我便隨心所欲地,沒有絲毫內疚地、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的激情中去了。我再也舍不得離開皮埃洛特的家了。我在那裏贏得了所有人的歡心;——付出的是多麼可恥的代價呀,偉大的上帝!給拉魯艾特先生取糖,跟品德很好的女人開牌局,我應付自如……在這個家裏,我被稱作討人喜歡的小東西……通常,討人喜歡的小東西總是在白天來。這個時候,皮埃洛特先生在商店裏,卡米爾小姐獨自一人在上麵,跟品德很好的女人呆在客廳裏。我隻要一到,黑眼睛便閃現出來,而且馬上,品德很好的女人就讓我們單獨相處了。這位高貴的女人,塞文人給他女兒的這位陪伴女人,看到我來,便以為自己的一切職責都已經解脫了。快,快去配膳室找廚娘去,趕緊開牌局。我對此並不抱怨;想想嘛!我可以麵對麵地跟黑眼睛在一起了。
上帝!我在這黃色小客廳裏度過了多少好時光呀!我幾乎每次都帶書去,帶一本我喜歡的詩人的詩集,我給黑眼睛讀一些章節。隨著章節的變換,黑眼睛要麼就淚水漣漣,要麼就熠熠生輝。此時,皮埃洛特小姐就坐在我們旁邊給她父親繡拖鞋,或者給我們彈奏她那永恒的羅斯倫夢幻曲;不過我們從未打攪過她,我向你們保證。有時候,當讀到最哀婉動人處時,這位小資產階級突然會大聲道出離奇古怪的想法,諸如:“我得請調音師來……”或者更加幹脆:“我又繡多了兩針。”這時,我就很氣惱地合上書,但我不想走得太遠。可是黑眼睛自有可以使我馬上平靜下來的好方法,它注視著我,於是,我又繼續讀下去。
總是這樣把我們兩人單獨留在這黃色小客廳裏肯定是不慎重的。想想我們兩個人,——黑眼睛和討人喜歡的小東西,——我們加到一起才隻有34歲……所幸的是皮埃洛特小姐從不離我們左右,她是個很聰明、很敏銳的哨兵,時刻保持著高度警惕,就好像是一名守著火藥庫的哨兵……有一天,——我回憶起來,——我們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黑眼睛和我,在五月的一個暖融融的下午,窗戶開敞著,窗簾是放下來的,而且一直拖到地上。那天我們在讀《浮士德》!朗讀完了,書從我的手中滑落;我們相擁著呆了片刻,不說一句話,在絕對的靜寂中和半明半暗的地方……她把頭靠在了我的肩上。透過無袖胸衣,我看到小的銀質聖牌在文胸底部閃著光……突然,皮埃洛特小姐出現在我們中間。要知道,她猛地把我打發到長沙發的另一頭,——多麼冗長的勸戒說教呀!——“親愛的孩子們,你們在這裏幹的實在太不好了,”她對我們說……”你們玷汙了人們對你們的信任……應該向父親談出你們的計劃……好啦,達尼埃爾,您什麼時候對他講?”我答應一旦完成我的詩集,我便很快同皮埃洛特去講,這一承諾讓我們的監督者稍許平和了一些;可是,盡管如此,從這一天起,不許黑眼睛再坐到長沙發上,坐到討人喜歡的小東西身旁的禁令下來了。
哈!這位皮埃洛特小姐是一位如此古板嚴厲的小姑娘,你們想一想,在最初的日子,她不允許黑眼睛給我寫信,最終,她還是同意了在把所有的信都拿給她看這一特定的條件下與我通信。不幸的是,黑眼睛寫給我的這些充滿激情、令人心曠神怡的信,沒有一封令皮埃洛特小姐滿意的,她總還要塞進一些她自己編造出來的東西,譬如:“……今天早上,我傷心透了。我在我的櫃櫥裏發現了一隻蜘蛛,早上就見到蜘蛛,真晦氣。”
或者是:“人們是不會跟不懂感情的人結婚的……”
還有就是沒完沒了地重複:“要向父親談談您的計劃……”
對此,我總是一成不變地回複道:“等我完成我的詩集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