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肅順,包括鹹豐,也有重大的失誤,這個失誤在於沒有看清當時的形勢,不知道洋鬼子到來的意義所在。在明知道抗拒不了人家拉中國進入西方的世界體係的時候,還非要在西方公使駐京問題上斤斤計較,等於是為了一個老外磕不磕頭的小事,跟人家玩命,最後丟了北京,躲到了熱河。躲了也罷,眼不見心不煩,但是居然讓原本跟鹹豐構成爭位對手的恭親王奕訢,留在了北京主持和議。一旦和議成功,等於是把半壁江山給了他,而以當時的情勢,和議是非議成不可的事。
就這樣,躲到熱河的皇帝一口氣沒咽下,窩囊死了,留下一堆寡婦和一個未成年的兒子,其中那個肚皮爭氣的寡婦,偏偏有政治野心,於是孤兒寡母和受命顧命的肅順等八大臣之間,很快就劍拔弩張。聰明的寡婦葉赫那拉氏,聯合了留在北京的恭親王,以突然襲擊的方式發動政變,從熱河陪著鹹豐的靈柩回京的肅順,被伏兵所擒,躺在棺材裏的鹹豐皇帝,無論怎麼不情願,都擋不住自己的愛臣伏法。
肅順死的時候,王闓運正好在山東,躲過一劫。
除掉肅順之後的葉赫那拉氏(圖13),成了清朝曆史上第一位垂簾聽政的太後,不過這位太後,雖然除掉了政敵,卻把政敵的政策維持了下來,甚至比前任更加信任漢人,曾、左、李諸公,因此得以大施拳腳。隻是在信任漢人的同時,朝廷對滿人依舊優容,讓他們安然地在街上遛鳥。當然,對洋人,經過一場戰爭,原來那點架子自然也端不起來,外國公使駐京,而且寡婦領著小皇帝也見了,不勞動人家跪拜。這樣一來,清朝的危機渡過了,迎來了“中興”。
名士和能臣之間的悲劇(2)
一般說來,太平天國造反的時期,是漢人中的精英特別容易出頭的大好時機,多少山野秀士,草莽英雄,都憑借湘淮軍以及其他的什麼軍而扶搖直上,出將入相。王闓運站錯了隊,固然於前途大有傷害,但念念不忘自己的知遇之主,卻是他後來一直沒有機會的根本原因,當年“肅門四學士”中,還有一個郭嵩燾,此人後來也在討平太平天國的戰事中得到了升遷,雖說不太順,但也位至六部堂官。肅順死後,王闓運一直心氣難平,也曾贈金給肅順遺屬,也曾賦詩抒懷感憤,澆自家之塊壘。據說,直到晚年主講船山書院時,一日跟友人談起肅順之事,還不覺潸然淚下,慨然曰:“人詆逆臣,我自府主!”意思是說,人說肅順是逆臣,但是對我而言,則為恩主。
說起來,王闓運也算入過曾國藩的幕。曾國藩帳下得到保舉者不計其數,卻始終沒有王闓運什麼事,是王闓運不要,還是曾國藩不給,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倒是很耐人尋味的,就是曾國藩帳下,隻傳說王闓運一人勸過曾國藩自立為帝,一說是暗示過曾國藩學魏武帝,可是曾國藩沒有聽。當然,也許是聽進去了,隻是做起來卻反著走——在打下南京之後,隨即解散了自己麾下的湘軍。
如此一來,王闓運隻好踏踏實實做名士了。詼諧多智的他,世間的一切,從此概以笑罵出之。用錢鍾書的父親的話來說,就是,名滿天下,謗滿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