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一 我的生活經曆和心路曆程[1](1 / 3)

1946年11月30日,農曆丙戌年冬月初七,我出生在鬆花江畔的吉林市。

父親是舊社會的職員,家裏一直很窮,買不起課本之外的書籍。說不清為什麼,我從小就喜歡看書,哥哥的課本,特別是語文、曆史、地理一類的課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兒時的最大樂趣,就是讀“小人書”。在那時的“小人書”店裏,厚一些的2分錢看一本,其餘的1分錢看一本。我的許多知識都是從“小人書”中看來的。上中學的時候,每周兩元錢的夥食費,常常是母親在周日向鄰居借來的。在那麼艱難的日子裏,我居然訂閱了兩本雜誌——《世界知識》和《文學評論》。工作以後,填寫的各種個人材料中,常常有“愛好”或“特長”一欄。想來想去,唯一可以填寫的,就隻有“讀書”這一項了。

大約是在上初二的時候,我讀了李卜克內西和拉法格的《回憶馬克思恩格斯》。後來又讀了梅林的《馬克思傳》和科爾紐的《馬克思恩格斯傳》。高中二年級的時候,讀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論》、艾思奇主編的《辯證唯物主義 曆史唯物主義》。1966年,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報考了哲學專業,然而“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既無學可上又無工可做的幾年中,在尚未關閉的圖書館裏,我認真地閱讀了《魯迅全集》,並翻閱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在翻閱這些著作的日子裏,我的頭腦中常常浮現出美國詩人朗費羅和俄國詩人普希金的兩句“格言”:“偉人的生平昭示我們,我們也能夠生活得高尚”;“跟隨偉大人物的思想,是一門最引人入勝的科學”。在到農村當“知青”的日子裏,在回城當工人的日子裏,始終沒有放棄讀書和思考。我也希望自己像馬克思那樣,“為全人類而工作”。

1977年,當進入大學學習的機會終於到來時,我又一次報考了哲學專業,從此開始了我的真正的哲學“專業”學習。1982年年初,我大學本科畢業,選擇留校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1986年,我又有機會在職攻讀博士學位,並在1990年以“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論辯證法的批判本性”這篇論文而通過博士學位論文答辯。有的朋友問我,為什麼會想到以“辯證法的批判本性”作為學位論文的選題?為什麼會想到哲學是對“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我想,這不僅是“專業”研究的一個成果,而且更是我從生活中體悟出的對“哲學”的理解。在20多年的教書生涯中,我以這種“前提批判”的哲學理念,大約寫作和發表了200餘篇論文,還寫作和出版了十幾本書,於是在自己60歲的時候,以這十幾本書為主要內容,彙集成了現在的這套九卷本的個人文集。

我喜愛讀書,還特別喜愛書籍中那些簡潔、明快、深刻、睿智的“格言”。它們所蘊含的“哲理”,讓我為之動容,為之感奮,乃至受益終生。

人生在世,悠悠萬事,何事為大?“人應當尊重他自己,並應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這是西方哲人黑格爾的“格言”。我曾把它寫在《現代教養》一書的扉頁上,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尊重自己”,就是自己把自己當成“人”,以“人”的標準規範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而人之為“人”的標準,則是人類文明所達到的“最高尚的東西”,也就是自己生活的時代所達到的“真善美”。一個人隻有“尊重自己”,隻有“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才能成為真正的“人”。哲學,它所要給予人的,正是引導人們“尊重自己”,“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

中、外哲人真是“不謀而合”。現代中國哲學家馮友蘭說,哲學就是“對人生的有係統的反思”,哲學之“用”就在於“使人作為人能夠成為人”。於是馮先生提出他的“境界”之說和“覺解”之說。人本來是源於自然、遵循必然的存在,然而,源於自然的人類卻創造了超自然的特性——改變自然而發展自身的特性,遵循必然的人類卻創造了自由的特性——掌握必然而融入自然的特性。因此,人生就有了不同的“境界”:憑借自然本性而生存的“自然境界”;超越自然而專注個人的“功利境界”;超越自我而關懷他人的“道德境界”:超越自然而又融入自然的“天地境界”。每個人對人生的“覺解”不同,因而其人生“境界”各有不同。哲學,就是“覺解”人生而升華其“境界”之學。這樣的學問,當然也就是黑格爾所說的“尊重自己”以“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的學問。

然而,超越自然的人類,並不是超然“世”外的存在。人是“在世”之在,是人給自己構成的“世界”——社會——的存在。“人的本質並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這是馬克思關於人的“格言”。人的“社會存在”,就是人的“現實的生活過程”。因此恩格斯斷言,他和馬克思所創建的哲學,就是“關於現實的人及其曆史發展”的哲學。這是與“人”最親近的哲學,與“我們”最親近的哲學。

我的“專業”是哲學,我的“事業”則是研究和講授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研究馬克思的哲學觀的那本書即《解放的哲學》的後記中,我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反思和闡釋馬克思的哲學觀,有一種強烈的感動——被馬克思的偉大人格和崇高理想所感動。馬克思是“人”而不是“神”,但他是自覺地“為全人類而工作”的人,他是自覺地為“一切人的全麵發展”而獻身的人,他是一個真正的“大寫的人”。隻有這樣的“大寫的人”,才能為“大寫的”人類貢獻出“解放的哲學”。

反思和闡釋馬克思的哲學觀,有一種強烈的震動——被馬克思哲學所具有的“當代性”所震動。馬克思的哲學是“時代精神的精華”,也是“文明的活的靈魂”,他以人類解放為目標和尺度而展開的“對現存的一切進行無情的批判”,特別是他對人的“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生存狀態的反思與批判,構成了真正具有“當代性”的“解放的哲學”。

反思和闡釋馬克思的哲學觀,有一種強烈的激動——讓馬克思的哲學成為每個人的人生信念的激動。人生需要選擇,選擇需要標準。美國學者賓克萊在《理想的衝突》一書中提出:“一個人在對他能夠委身的價值進行探索時,要遇到許多競相爭取他信從的理想,他若要使這種探索得到滿足,就必須對各種理想有所了解。”“一個人除非對供他選擇的種種生活方向有所了解,否則,他不可能理智地委身於一種生活方式。”人生是豐富多彩的,生活是日新月異的,而人生和生活的真正的意義則在於實現以“每個人的自由發展”為條件的“一切人的自由發展”。這就是馬克思為“大寫的”人類貢獻的“解放的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

我願以這種感動、震動和激動與讀者共勉。

我的第一本書,是我的博士學位論文,即《理論思維的前提批判——論辯證法的批判本性》,1992年由遼寧人民出版社出版。

這本書的形成,大約有五六年時間。自從開始哲學“專業”學習,我就常常向自己提出一個問題:我所從事的“專業”即“哲學”,它到底是什麼?在後來出版的《哲學通論》中,我明確地表述了自己的追問:哲學不是宗教,為什麼它也給予人以信仰?哲學不是藝術,為什麼它也給予人以美感?哲學不是倫理,為什麼它也引導人以向善?哲學不是科學,為什麼它也給予人以真理?難道“哲學”什麼都是又什麼都不是嗎?在20世紀80年代的思考中,我的思想逐漸地聚焦到“哲學”與“科學”的關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