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樹回家看母親，沒有一個人回去看。她把孫開平也帶上了。到了家門口，青樹沒有讓孫開平和她一塊進去，讓他在門口等著。母親看到青樹進來了。臉上沒有太高興的樣子，邊招呼都沒有給青樹打。青樹說，媽，我回來看你，你怎麼不理我。母親說，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都說女兒是母親貼心的小棉襖，我咋就沒有覺得出來。青樹說，這段日子有點忙，是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了。看母親還是不理她，青樹說，你可以不理我，但有個人你不能不理。母親說，連你我都不想理，別人我更不會理。青樹大樓聲咳嗽了一聲，孫開平從門外走進來，手是提了一個很大的紙箱子。孫開平說，大媽。母親抬起頭，母親看到了孫開平。母親老人，眼睛有點花，一下子看不清孫開平的臉，有點拿不住眼前這個人是誰。孫開平走到了母親跟前。母親這才看清了，一張臉馬上變了樣子。母親說，真是開平啊。孫開平說，是我，大媽。母親說，我還以為你再不會回來了。孫開平說，隻要你大媽你在，我一定會回來看你。母親說，我這個老太太，有什麼可看的。孫開平說，在幾年在南方，老做夢夢到你。母親說，這孩子，嘴巴就是甜。孫開平說，大媽，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東西。孫開平打開了紙箱子，裏邊是一個電動按摩椅。
門口的大樹下麵的涼蔭裏，孫開平讓母親坐在按摩椅上。孫開平一按開關，按摩椅動了起來。把母親嚇了一跳。孫開平走過來，讓母親躺好，給母親說讓按摩椅給她按摩。母親覺得很舒服。母親說，這要多少錢一個。孫開平說，不貴，也就是二千塊錢。一聽兩千塊錢，母親說，太貴了。母親站起來，說啥也不往上躺了。孫開平說，大媽，我們不在，就讓它替我們給你揉揉背捶捶肩吧。青樹說，媽，孫開平現在是大老板了。他的錢很多。多得可以給天下的每個老人都買一個按摩椅。這東西可好了，城裏人每家都有一個。母親說，這麼好的東西，你咋不給我買一個。讓人家孫開平買。青樹說，孫開平也不是外人，你不是一直把他當兒子嗎。母親說，是，我是把他當兒子。兒子，你說，你想吃啥，媽給你做。孫開平說，還想吃大媽做的鹹魚貼餅子，還有大蔥蘸蝦醬。
孫開平還有青樹在一起吃母親做的餅子和鹹魚。孫開平說，真怪。所有好吃的都吃過了。回頭一想，最好吃的，最想吃的，還是小時候吃過的飯。母親說，天生的賤命。孫開平說，沒辦法。誰讓我那時候，天天吃大媽做的飯呢。母親說，對了，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了，怎麼沒把媳婦一塊帶來。孫開平說，還沒有呢。母親說，別騙大媽了，這麼老大了，怎麼會還沒娶媳婦。孫開平說，真的沒有，大媽。母親說，真想不通，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想的。你年青樹，紀明走了都七年了，還是一個人。青樹說，媽，說著，說著，你怎麼說到我身上了。母親說，你可更好，快四十的人了，連老婆都沒有娶。孫開平說，大媽，放心，我不會打一輩子光棍的。母親說，你要是打光棍，別說對不起我了，就連你媽也對不起呀。
棉田，象海一樣大。棉花在盛開，象白色的浪花。母親走在田埂上。青樹和孫開平走在母親身邊，挽著母親的胳膊。母親指著眼前的棉田說，那個時候，這裏沒有棉花，隻有芨芨草駱駝刺和紅柳。我們在這裏開荒。把野草燒掉，把野狼和豬趕走。耕地沒有犁，我們就把繩子套在肩膀上。開始是男人拉犁。是你媽，第一個和男人一起拉起了犁。你媽一帶頭，我們全跟著上去了。
荒草青青的土坡上，是一座座的土丘。它們全是墳墓。在新疆的農場，每個連隊上都有這一個地方，埋葬著從半個世紀來，以各種方式，死在了這塊土地上的人。母親帶著孫開平和青樹走在墳墓間。每看到一座墳墓，母親都會說出一個名字和一段故事。母親的口氣很平靜。
走到了一座墳墓前。停下了腳步。母親對孫開平說，她叫玉子，她生下你不久，趕上挖大渠。領導要給她安排輕一些的工作，她不幹，一定要去挖大渠。挖大渠是個苦活。冬天地凍得象石頭一樣，鎬頭挖下去，火星子亂冒。她把挖下來的一塊凍土，搬到了渠堤上，誰也沒有想到那塊比石頭還硬的凍土塊又滾了下來，正好砸在了她的身上。
孫開平跪在墓前。孫開平說，媽，兒子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