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關中大地,風依然很烈。
風依然是西風,它時而呼嘯,如遊子的悲歌,時而嗚咽,如征婦的夜啼。
然而,風中既沒有遊子,也沒有征婦,隻有鋪天蓋地的黃沙,像蝗蟲一般的黃沙縱橫肆虐、席卷而來,鑽入一切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縫隙。
風沙也席卷了這座孤城,奇怪的是,東西南北的城門都是晝夜大敞!
莫非民風太過淳樸,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難道城中太過貧窮,根本沒有緊閉城門的必要?
沒有人能回答,城中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西風不過酉,過酉連夜吼!這句農諺簡直準得要命,入夜已有一個時辰,這陣大風依然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城內一片黑暗,東城角一條斜斜的荒街上,竟射來一線亮光。
一個幾乎被黃沙糊嚴的大紅燈籠,掛在一家沿街的簡陋酒攤前,慘淡的紅光挑開一角夜幕,映照著一麵已破爛成綹的酒幌,一堆黑漆漆的大酒壇和幾張殘破的似乎隨時會垮掉的桌椅。
更不可思議的是,酒攤上竟站著個瘦削如竿的老女人,大風中她的眼睛已眯成一條線,但卻遮不住她那對布滿血絲的眼珠,一如這荒街上的慘紅色燈籠。
黑暗的孤城,呼嘯的西風,大敞的城門,荒涼的街道,一個瘦骨嶙峋的酒攤老女人,穿著大紅的棉襖,眯著一雙紅眼,站在慘紅的燈光下。
試問究竟會有什麼人有興致、有膽量光顧她的酒攤?
世上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往往偏會發生,就像現在一樣!
巷口竟然一下子走來了十二個人,他們卻一個個腳步踉蹌,仿佛都已喝得酩酊大醉,到處尋覓救命的佳釀一樣。
這樁看似不可能的買賣,已在進行著——十二個酒徒舉著大碗依次從老女人破爛的酒攤上領取一大瓢酒。
這時,酒攤上伸來一雙又髒又黑的小手,手心手背都是風幹了的汙泥,散發出一股股刺鼻的惡臭,這雙手雖已足夠瘮人,但同這它們的主人比起來,卻又稀鬆平常極了。
那是一個看似不滿十歲的小乞丐,不僅佝僂駝背,臉上的褶子竟比七十歲的老頭子還多,隻有一雙小眼還能偶爾轉動,卻像兩粒黃豆鑲在一塊野豬皮上!
乞討的小手已經端了半天,可無論是賣酒的老女人,還是那十二的酒徒,卻始終連看都沒看那小乞丐一眼,仿佛他就是透明的,就是一個屁。
忽然間,有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是一陣馬車碾地的響聲,馬蹄的的、車輪轆轆,馬車的節奏本來極為輕快,這一陣似乎又謹慎地放慢了。
馬住車停,車上的幾個人一步步向這城內唯一有光的酒攤上走來。
這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但個個神色從容,覺不像是逃難的一家人,卻也覺不像是外出郊遊的旅客。
沒有人招呼他們落座,那些椅子本已不堪一坐,他們隻是圍著酒攤的一個大桌子前站著,靜等老板娘上酒。
小乞丐可能是個傻子,似乎沒有看到這幾個新客人,還是伸著手向那老板娘和酒徒們乞討著,高舉的雙手在顫抖,抖得像是寒風中的一段枯枝。
他顫抖的雙手終於不聽使喚,連同他那老鴰窩般肮髒的頭一起栽倒,撞在一名高個酒徒的腳麵上。
高個酒徒立刻像一根彈簧般跳了起來,“啊呀”一聲尖叫,一隻腳高高抬起,向那小乞丐的天靈蓋猛踏!
這一腳勢大力沉,小乞丐已必死無疑。
然而,他的腳底到了小乞丐的頭頂一寸,就再也踹不下去,原來他的腳竟如履平地,已踏上了一把長刀。
這把長盈四尺半,狀如一彎新月,刀身放射著紫青色光芒,一陣陣懾人心魂的寒氣迫人眉睫,正是荊軻刺秦時的神兵寒月刀。
“何必欺負一個可憐的小孩子呢?”
這聲音宛若黃鶯出穀,隻見一名少女迅捷地抽刀俯身,微笑著將那名小乞丐拉起。
這少女名喚蕭韻蘭,約莫十九歲,生得麵如潤玉,雙眸清亮如月,不時瑩瑩的流轉照人,穿一襲淡紫色長裙,身姿儂纖得宜,隻在發間裝點了大小兩朵紅梅,顯得格外清麗脫俗,特別是她那櫻唇邊不時露出的一抹笑影,嫻靜素雅,讓人望之心醉。
突然,有十四個人的目光一起掃了過來,老女人、十二個酒徒和小乞丐,他們看著蕭韻蘭,仿佛是突然發現了一個怪物,眼珠似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
一時間,老女人抄起了酒瓢,酒徒們舉起了酒壇,像一群瘋狗般向蕭韻蘭猛撲過來,十二個酒徒的眼睛瞬間也已全變慘紅,慘紅得也似那風中的燈籠!
蕭韻蘭方才出手時已料定酒徒們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竟有此駭人的巨變,然而她沒想到的卻遠遠不止這些!
小乞丐突然張開滿是褶子的長嘴,竟露出了兩排墨綠色的長牙,向她的雪白而嬌嫩的手腕咬去!
蕭韻蘭對她所救的小乞丐自然是不設防的,所以他理所應當也會一口咬住這塊美味的人肉。
然而,人世間本來就沒那麼多的理所應當,所以蕭韻蘭的手腕還是完好的!
小乞丐脖子向下一頓,牙齒猛叩的一瞬,一道紅光閃至,他的頭突然就和脖子分了家,骨碌碌地滾落在地,現出一柄奇特大刀來,刀身似一把地獄之火,紅焰熾烈,耀目攝魂,此刀便是上古神兵鳴鴻刀。
隻見一名青衫男子握著鳴鴻刀,溫柔地將蕭韻蘭往懷中一攬,先是縱聲大笑,繼而銳目一掃,道:“好一出精彩的戲!”
這青衫男子名叫盧玉峰,年滿二十二歲,生得八尺凜凜之軀,一張古銅色的臉龐上,兩道濃眉雖如潑墨般灑然不羈,濃眉下那一雙眼睛卻湛然如潭,靈動俊逸。
盧玉峰的鼻梁高高挺起,寬闊的下巴倔強地上翹,散發著剛毅而粗獷的雄性磁力,他時常發出標誌性的憨厚大笑,表露出那顆如冬日暖陽般的悲憫仁愛之心。